飛舞驚叫一聲:“主人!”


    楚天遙垂頭閉目,滿頭銀絲披垂而下,遮住蒼白臉頰,極疲憊的樣子。我心頭一悸。一個月不見,他竟消瘦了許多?


    飛舞躍入閣中,急道:“主人,她私闖求——”


    她一語未畢,麵上就挨了一巴掌。我頓時傻了眼。我甚至沒有看到他抬手。


    飛舞愣了一下,忽然大聲道:“您訂下的規矩,沒有人能更改!”


    “我自會處理。”楚天遙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


    “這不公平!不公平!”她叫起來,“您做的這些,她根本不在乎,我替您不值……”


    楚天遙低吼:“出去!”


    她頓時麵如死灰,紅唇微微顫抖,站了一會,終於一甩頭,扭身出去了。


    房內靜默。


    好半天,他方才抬起頭,漆黑雙瞳冷電般盯著我,似要在我身上灼出兩個洞來。我不知道他究竟想怎樣,心底也禁不住有些發寒。


    終於,他輕輕嘆息一聲。“疏狂,我該拿你怎麽辦?”


    我覺得有一股酸氣直衝鼻頭,忙極力控製住——我不能再被他迷惑,他是魔鬼,是魔鬼!


    他忽然走過來,攬住我的腰,輕撫我的頭髮,低低叫我的名字。“疏狂,我們講和吧!”


    我再也控製不住,熱淚轟然來襲。


    他摸我的臉。“你瘦了。”


    這個混蛋竟然搶我的台詞!我轉過頭,大顆淚珠紛紛墜落。


    “我想去大明湖住一段日子,陪我好嗎?”


    我就著他的衣服擦幹眼淚,瞪著他。“我進過求真閣,死路一條,鬼魂陪你去嗎?”


    “你——”他氣結,然後點頭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我不語。


    他放開我,揀起地上的冊子,輕嘆道:“這裏記載著江湖各派的秘密,有些秘密一旦泄露,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必須重重的懲罰你,嗯,就罰你永遠不許離開我,”他看著我,補充一句,“直到我死!”


    我哼道:“放心,你絕不會死的。”


    他一愣。“嗯?”


    我沒好氣道:“禍害遺千年!”


    他靜靜地看著我,忽然笑了。“承你吉言!”


    我眼皮一跳,莫名有些心驚,脫口道:“我不許你死!”


    他不動聲色。“哦,為什麽?”


    我不敢看他的眼,嘴巴卻道:“因為我要親手殺了你!”


    他握住我的手,應道:“好!”


    我的淚又一次傾出,縱身摟住他,他的身體微微一震,用力抱住我。


    【


    (2)


    更新時間2008-3-116:11:00字數:0


    我不知道,楚天遙為什麽突然跟我說起死這個字,也許他已經得知我身中奇毒也未可知,畢竟他是無所不曉的。我隻恨我的意誌竟如此薄弱。他說兩句動聽的話,我就心軟。但倘若他果真對我尚存有一些情意,是否可以皆由我的死,去平息這場謀反?那麽也算對得起小榭了。


    或許,我真的高估了我自己,不過有機會總得去嚐試一下。又或許,我沒有自己想像得那麽偉大,假如命運一定要我在風亭榭與楚天遙之間做出一個選擇,我難道真的就能將刀刺進楚天遙的胸膛?


    我知道,我勢必下不了手!


    眼下的情況,叫我想起張愛玲的小說《色戒》,女殺手愛上特務頭子,最後落得一個死亡的淒涼收梢。我以前一直覺得這個故事有些不可思議,原來卻是真的。人性複雜,命運多舛,我也不過是一個平凡女子。


    馬克吐溫有一句名言說——有時候真實比小說更加荒誕,因為虛構是在一定邏輯下進行的,而現實往往毫無邏輯可言。


    愛情亦是如此。毫無邏輯可言。


    在這樣一個兵荒馬亂的年月裏,倘若一定要我挑一個人去愛,最合適的,當然是林少辭。可我偏偏愛上楚天遙。人生的許多事,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譬如何時生,幾時死。我不知道,我將會哪一天死去。而我貪慕這滾滾紅塵,和他所給予的溫暖,即便隻是曇花一現。


    我不知道他消失這麽多天,究竟去了哪裏?是否又殺了什麽人?他回來之後,明顯的消瘦了,眼角的細紋漸深,好像極其容易疲倦。


    這一刻,他枕著我的膝蓋沉睡,呼吸平穩,麵色蒼白,眉宇間帶著一種孩子似的滿足,看得我莫名心疼。


    這個男人長了一張清俊文秀的臉,卻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我忍不住深深嘆息。


    “好好的,嘆什麽氣?”


    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睜著一雙烏黑皎白的眼,含笑看著我。


    我微笑,順手理他的頭髮——這頭流瀑般的白髮提醒我,我欠他的。


    “你睡著的時候,比較可愛。”


    “你還不是一樣。”他第一次近乎賭氣般跟我說話。


    “啊?”我一愣。


    “你醒時,像一隻牙齒鋒利的小老虎。”


    “胡說!”我佯怒道,“我比老虎要兇殘得多,你最好小心一點,不要再被我抓住什麽把柄。”


    他看著我,嘴角慢慢彎起一道漂亮的弧線,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明亮的眸底有一股克製不出的喜悅朝外流瀉。


    我摸摸他的臉,戲謔道:“傻了,被罵還這麽高興?”


    他握住我的手,輕吻一下,笑道:“你剛剛說‘再’,我什麽時候被你抓住把柄了嗎?”


    我甩開他的手,重重哼一聲:“你自己心裏明白。”


    他忽然低低嘆息一聲。“這種感覺真好!”


    我微微皺眉。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吃醋了,不是嗎?”


    我禁不住臉紅。“你想得美啊。”


    他嬉笑著,伸手摟住我的腰。“傻瓜!不是你想得那樣。”


    我將他推開一點,拿出警察叔叔審訊犯人的口吻道:“老實交代,你們那晚都幹了些什麽?”


    他兀自傻笑,輕聲道:“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她幫我紮針。”


    說完,他便低下頭,輕吻我的嘴唇,前所未有的溫柔。忽然之間,我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什麽漢王謀反,什麽江湖恩怨統統都拋到九霄雲外。我隻想好好活著,與我心愛的人執手終老。


    良久,他放開我,忽然提高嗓音道:“鳳鳴,找最近的客棧投宿。”


    鳳鳴打馬疾馳。我的臉頓時像火燒,不敢看他。


    他大笑。“真難得,你也會害羞。”


    “害羞?”我抬頭瞪著他,“我這是期待的喜悅。”


    “天!”他又驚又笑,“沒見你這麽直接的女人。”


    “還有更直接的呢。”我立刻移到他腿上,迅速吻住他的唇。


    車內氣氛立刻升溫,曖昧香艷之極,少兒不宜。幸好馬車適時停住,否則我怕我不能自控。


    是夜,他沉靜睡去。我起身去找鳳鳴。


    他正在樓下喝酒,清秀的麵上有幾分冷峭,他很像楚天遙,連喝酒的姿勢都像足七分,亦或是在模仿。


    他看見我,起身道:“夫人!”


    “坐吧。”我開門見山說道,“艷少究竟怎麽了?”


    他麵色微變。“您為什麽問這個?”


    “他身體不舒服,怎麽回事?”


    他沉默一下。“您何不直接去問主人?”


    我一怔。“是很嚴重的病?”


    他看著我,目光閃爍,忽然問道:“您很愛主人?”


    “廢話!”我瞪著他,“他到底怎麽了?”


    他仰頭喝下杯中酒,一口氣道:“沒什麽。練武之人,免不了要有些病痛。”


    我還欲再問。


    “夜深了,您何不早些歇著。”他飛快說道,“屬下也有些倦了,告退!”說著頭也不回的上樓去。


    我一愣,有些疑惑是否自己眼花,他的眼睛裏恍若有水光?


    我悄悄回房,剛躺回床上,就被一隻手攔腰抱住。


    “老實交代,剛剛幹嘛去了?”他目光灼灼,學著我白日的語氣。


    “刺探消息去了!”我笑。


    “刺探到什麽了?”


    “對手非常狡猾,一無所獲。”


    他輕笑一聲。“那你讓我獨守空房,是否該有所表示?”


    我驚呼。“還來?”


    他戲謔道:“你還有力氣到處亂跑,不是嗎?”


    我不及抗議,便被封住了唇。


    他的吻輕柔而深情,似品一盞甘醇綿厚的梨花白,淺啜深飲一路蔓延,又像是雲層攜夾而來的密集細雨,傾灑而下。


    我幾乎窒息,似身在溫軟雲層之上,月光柔和寧謐,無數星辰聚積的瑰麗光芒,在我的身體裏轟然綻開。


    (3)


    更新時間2008-3-120:49:00字數:0


    日暮,大明湖畔柳綠花紅,夕陽未沉,冰輪已升。澄碧湖水中倒映著一個淡白色的身影,清俊挺拔,影隨波盪,撲簌迷離。


    我靜靜看著他的身影,眼眶裏漸漸蓄了淚。相處日久,我越無法自拔,我愛上一個人,卻沒有感到喜悅,這多麽悲哀,如雲端寂寞的孤鴻,一聲聲淒悵哀鳴。


    “過來。”他轉身朝我伸出手,溫柔的微笑。


    我用力眨眨眼,笑道:“你不是有很多事要忙嗎?怎麽忽然想起來這裏?”


    他握著我的手。“你就是我要忙的事。”


    “少來這一套。”我哼道,“沒準又是幫朱高煦幹什麽見不得人的勾搭。”


    他依然微笑著,語氣有些無奈。“昔日江湖朋友說我楚天遙狂傲,我看,這兩個字應該送給你才對。”


    “哦?”我側頭。


    “你左一個朱元璋,又一個朱高煦,還不夠驚世駭俗嗎?”他輕點我的鼻頭,“以後人前切莫直呼帝王的名諱。”


    我一陣心酸,他最近越發的縱容寵溺我,似乎已知我時日無多。


    我岔開話題,道:“你前一陣跑到哪裏鬼混了?”


    “找一樣東西。”他淡淡道,“不過很可惜,沒找到。”


    “咦?”我瞪大眼,“這天下竟然還有你找不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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