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亭榭長劍出鞘,橫劍一檔,一束綠光忽而分成無數星點,滿室疾飛。其中一點朝我的眉心迅疾而來。風亭榭與鳳鳴同時驚呼,飛身攔截。


    電光石火間,我伸指一夾,綠光疾閃而沒,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枚細若髮絲的碧綠銀針。


    風亭榭看著我,忽然轉身道,“避免傷及無辜,我們換個地方。”


    鳳鳴點頭。


    飛舞冷冷道:“何必這麽麻煩!”


    鳳鳴沉聲道:“小心傷到夫人——”


    “我看她好的很!”飛舞看著我,冷笑道,“姓風的找藉口想溜,你也相信?”


    我問鳳鳴:“你為何要殺他?”


    鳳鳴麵無表情。“奉命行事!”


    我叫起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夜探求真閣者,死!”


    “容我求情!”


    風亭榭忽道:“疏狂,我風亭榭豈是怕死之輩!”


    我狠狠瞪他,一根筋的傢夥,好漢不吃眼前虧啊。我轉向鳳鳴,道:“他是因為我才闖進去的,你放過他,我去跟楚天遙解釋,他必定不會怪你——”


    “容疏狂,你也把自己估得太高。”飛舞用鼻子冷笑一聲,“主人令下,絕無更改。”


    我不理她,隻看定鳳鳴。“是這樣嗎?”


    他直視我的眼睛。“是!”


    “好!”我點頭,撐起身體,決然道:“要殺他,必須先殺了我。”


    “疏狂!這事跟你無關!”風亭榭說著,身體忽然離弦之箭一般急竄而出,白影像一道冷電掠空而去。鳳鳴飛舞聯袂而起,緊追不放。


    我急得全身冒汗,一下子摔在地上,掙紮著站起來,跌跌撞撞往三人消失的方向找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辰,我方才在一條僻靜小巷發現一枚銀針,再往前走幾步,是一小灘血跡,一路滴落到巷尾,牆角露出白色衣襟的一角。


    “小謝!”我慘叫一聲,奔過去。


    “疏狂!”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攔腰抱住我。


    我抬頭看著他,冷冷說:“放開我。”


    他柔聲道:“跟我回去。”


    我奮力掙紮,不知是我忽然充滿力氣,還是他沒有用力,被我掙脫開來,直奔到巷角——我呆呆看了半天,方才尖叫出聲。


    他適時抱住我,輕嘆一聲:“我最不想讓你看到這一幕。”


    我全然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去的,滿腦子都刻著風亭榭的臉。那張臉曾經是那樣的俊美,漆黑的眼,秀挺的鼻,嫣紅的唇,像一件藝術品。如今,它破碎了,化成無數的碎片在我的眼前亂飛。


    我不能相信這是真的。那個可愛的小榭,動輒就臉紅的小榭,他真的死了。我整夜整夜的做噩夢,楚天遙守著我,什麽話也不說。我不能原諒他。他是個魔鬼,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三天了,好歹吃點東西。”他的語氣近乎哀懇,“你就算是想罵我,打我,也應該有力氣,對不?”


    我木然不語。


    他靜默一會,忽然笑道:“你看,你的武功完全恢復了,你又是練武的奇才,再過幾年,一定可以打敗我,到時候,你就把我殺了給他報仇,好不好?”


    我簡直不敢置信,到現在他居然還有心情說這種俏皮話。我看著他的笑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怖。“他們說的沒錯,你是魔鬼。”


    他目光一變,緊緊抿住唇。


    我叫道:“我要回去,我要回禦馳山莊,永遠不想再看到你。”


    他任由我掙紮著下床,待我打開門,忽然開口道:“那份名單呢?你不想要了?”


    我徹底呆住,震驚回頭:“你知道?”


    他走過來,輕嘆道:“我說過,這個天下,沒有我楚天遙不知道的事。”


    “那你為什麽還要娶我?”我說,“為什麽不殺了我?”


    “因為我捨不得。”他伸手撫我的發。


    “你是魔鬼。”我的聲音輕不可聞,近乎自語,“魔鬼。”


    “對你呢?”他看著我,柔聲反問。


    我一呆。沒錯,他對我總算尚有幾分情意。


    隔了好半天,我才道:“你為什麽要幫漢王?”


    “幫?”他笑了。“你認為我是在幫他?”


    “難道不是?”


    他長嘆一聲。“疏狂,你還不了解我。我隻不過覺得,這是一件很有趣,很有挑戰的事情。”


    我不能置信的瞪大眼。有趣?挑戰?他助漢王謀反,隻是因為一己喜好。老天。這個人真的是一個瘋子。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那就來阻止我。”他微笑,“乖乖吃飯,然後才有力氣找名單。”


    “你——”我全身發抖,忽然嘶聲力竭,“你殺了風亭榭,就是為了讓我沒有退路。”


    “不!”他搖頭,“疏狂,這件事跟你無關。”


    “那你為什麽——”


    他打斷我,冷冷道:“進過求真閣的人,沒有誰能繼續活在這世上。”


    我忽然冷笑。“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名單裏的名字嘛?”


    “哦?”他挑眉。


    我盯住他,一字一句道:“至少有一個!”


    “說說看。”他麵無表情。


    “張輔。”


    他的眸光瞬間變得深不可測,靜靜地看著我半晌,才道:“你累了,休息吧!”


    「據明史載,漢王謀反,派人往京城找的內應就是張輔,但他忽然臨時倒戈。」


    第十章重返大明湖(1)


    更新時間2008-2-2917:26:00字數:0


    第十章重返大明湖(1)


    四月初,院子裏的各色奇卉開得如火如荼,清香濃鬱,滿枝粉紅嫩白的花瓣上有若幹小飛蟲棲鬧。我坐在院子裏,拿丫鬟們繡花的銀針去she那些小蟲,一she一個準,聽不見那些蟲子的哀鳴,但見銀光紛墜如雨似霰。開始覺得真乃神技,久了便覺尋常無聊。這點功夫對於楚天遙來說,是名副其實的雕蟲小技。


    三月中旬,我收到過林少辭的飛鴿傳書,說要來樂安見我,被我拒絕了。假如小榭說的沒錯,我中了天下奇毒,無藥可解,隨時可能死去,就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死去吧。或許,在我的潛意識裏,也是怕他重蹈小榭的命運。楚天遙是個惡魔,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我已有一個月沒見到他的人影了,倒是鳳鳴來探望過幾次,每次都是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化作一聲嘆息。


    終於,有一天,他對我說:“您這是折磨自己,也折磨主人。”


    我懶得理他。


    他又說:“您這個樣子,主人很難過,他為了您做出了很大的犧牲……”


    我冷笑:“他殺人也是為了我?”


    他麵不改色道:“夫人,您是江湖中人,最清楚江湖上的規矩。風亭榭的死,是因為他私闖求真閣。這個規矩一旦破了,求真閣還怎麽立足江湖?”


    我怒道:“我不管什麽江湖規矩,我隻知道他是個殺人犯?”


    他吃驚的看著我,然後冷笑道:“這個江湖上有誰是真正幹淨的,誰的手沒有沾過鮮血?兩個月前,夫人在姑蘇,一夜之間殺了鬼穀盟十三條人命,他們又向誰去討說法?”


    我頓時語塞。


    他繼續道:“我與風亭榭各為其主,即便我不殺他,他難道就會放過我嗎?行走江湖的人,誰不是刀口舔血,不想被人殺,就得殺人。”


    我無言以對。這些的話,我在武俠小說裏看到還少嘛?可是,一旦它們活生生的出現在我眼前,發生在我身邊,我終究還是無法接受。


    我想著鳳鳴的話,出了一會神,然後起身將地上的銀針一枚枚撿起來,抬頭看著後院的一座閣樓,慢慢走過去。


    求真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藏有什麽秘密,能令進去過的人非死不可?


    我一步步走上去,手裏捏著一把銀針,心底也不是毫不緊張的。但是,很奇怪,我沒有遇到任何障礙,不但沒有武俠小說裏描寫的機關暗器,連個人影也沒有。


    我推開閣樓的門,便是一怔,以為走進了一個圖書館。四壁數十個書櫃,上麵密密麻麻的排著無數本冊子,書櫃封條上寫著江湖各派的名稱,禦馳山莊赫然在目。我抽出來,翻到歷屆莊主那一卷,找到容疏狂的名字,定睛一看。


    容疏狂,女,生年父母不詳,幼年由林千易收養,教習武功。


    十三歲,隨林千易赴東海夢槐島,賀島主柳夢槐八十壽誕,得其賞識,以裁雲刀法和流雲出岫指相授。


    十七歲,嶗山落雁台,與嶗山七鬼一戰,十招殲七人於裁雲刀下,遂名動江湖。


    二十歲,禦馳山莊莊主選舉大會,擊敗二十名候選者,出任禦馳山莊莊主。


    我呆了半晌,接著朝後翻,急欲找到林少辭的資料,冊紙被我翻的疏疏直響。


    驀然,一縷細銳的聲音破空而來。是一種極細小的暗器以極快的速度摩擦空氣的聲音。


    我一驚,揮袖如流雲,將三枚暗器盡數接下,轉過身,就看到久未露麵的飛舞。此刻,她冰霜般的臉上溢滿欣喜,那是一種從心底發出的喜悅,連帶著聲音也溫柔舒緩起來。“私闖求真閣,你死定了。”


    “是嗎?”我不動聲色,輕舒衣袖,抖落銀針。


    她冷笑道:“容疏狂,你如此大膽,到底憑仗著什麽?”


    “你的膽子也不小啊。”我看著她,淡淡道:“你對你家主人的夫人,從來都直呼其名嗎?”


    她笑:“隻怕從現在開始,你就什麽也不是了。”


    我也笑:“這個恐怕不是由你說算的。”


    她神色一變。“那我隻有先殺了你!”


    我冷笑。“你敢對我動手?”


    她目露兇狠。“擅入求真閣者死!這是主人定下的規矩。我殺了你名正言順。”


    “規矩是用來打破的。”我說,“而且,你也未必殺得了我。”


    “那就試試看!”


    她輕笑一聲,身子忽然急退開去,雙手連揚,漫天碧針飛蝗般狂襲而至。


    我尚不及動作,眼前忽有一道白光當頭瀉下,無數銀針好似遇無形的銅牆鐵壁一般紛紛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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