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崇勛的嘴角勾起一彎冷酷笑意,忽覺耳後一涼,一絲冷銳如寒冰的勁氣直抵後腦。他急忙側身揮劍去擋,隻聽鏗然一聲,一道清光激飛向上,“噗”的破帳而出,而自己的整條手臂似被寒冰凍結,全然沒了知覺。尚未看清是何人,身邊的沈熹微已被一道灰影攜出數步。


    這時,皓月當空,蒼茫原野上篝火熊熊,三軍將士暢懷酣飲,竟無一人發現主帥的帳篷翻滾如濤,濃濃殺氣好似駭浪洶湧。


    蕭無垢騰步閃過雙擊,側目一瞥,正見封逸昀手指連閃已解開沈熹微的穴道,頓時心神一定。他這一分心,身形稍滯,那二人立刻靈蛇般緊纏上來。


    沈熹微忙抬手將震斷的繩索往蕭無垢擲去,叫道:“用繩子打他們下頷,那是鳶人的死穴。”


    蕭無垢縱身接過,揮鞭急舞若星離雨散,勁氣頗空撕鳴,那二人麵上中了數鞭卻渾然不覺疼痛,奮勇撲擊,隻知進攻毫不防守。他心念一動,揮鞭使出一記“長風萬裏”,繩索倏忽捲住二人雙臂,身子淩空越過二人頭頂,左手食指如閃電般疾點左側一人的下頷,右腳卻踢向右側那人。


    這一招快若光離火滅,認穴精準無比,竟是封逸昀的昨夜所使的“突如其來指”,封家這門絕學本就是出奇製勝,他依葫蘆畫瓢,招式雖不全對,但十餘年的純陽功力充沛磅礴,非同小可。


    那二人頓時麵如死灰,全身骨骼筋絡響徹不絕,皮肉髮膚紛紛墜落下去,頃刻間竟化作一灘泥巴。


    這廂,金崇勛已被封逸昀擒住,沈熹微上前踢了他兩腳,恨恨道:“你這混蛋,竟敢乘亂偷襲我,卑鄙小人,無恥的下流胚子。”


    封逸昀見她每次罵人都是這幾句話,忍不住有些好笑,可惜心情太沉重,以至於揚不起眉。


    蕭無垢一把抓起癱瘓在地的男人,喝道:“解藥呢?快拿出來。”


    金崇勛被封逸昀點了穴道,骨髓裏似有萬千螞蟻在爬,難受欲死,嘴巴卻仍然強硬:“要解藥……除非……撤兵回城!”


    沈熹微抬手給他一記耳光:“你以為這藥能毒死我嗎?我現在全身血氣暢通,不知道有多舒服呢。”


    金崇勛瞪著不知死活的她:“你現在沒感覺,那是因為毒性要三日之後才發作。解藥在步將軍手上,你們不回城,就得死。”


    這毒藥的厲害,蕭無垢曾在金越山親眼所見,聞言立刻急怒攻心,想不到步留仙竟如此狠毒。


    沈熹微的手被他握著,忽覺掌心cháo濕盡是汗水,柔聲安慰他:“沒事的,這毒是要流血才發作,我不流血便是。”


    “三日內不服用解藥,血管自動爆裂而死。”金崇勛的笑容裏忽然有一個說不出的詭異,聲音輕柔得像耳語:“現在,讓我給你們做個示範。”說著,嘴角已流出一線血跡,血過之處,肌膚盡腐,悚然驚心。


    蕭無垢一把將沈熹微按在懷裏,自己也不敢再看。


    封逸昀的唇畔隱約掠過一絲淒楚,麵色微變,似下定什麽決心般朗聲說道:“他說的沒錯,你們必須盡快回城!”


    蕭無垢剛才說得斬釘截鐵,此刻見沈熹微中毒,不禁憂心如焚,猶豫不決。


    “我適才收到家父的飛鴿傳書,蕭兄你看!”封逸昀遞過一封信。


    蕭無垢展開一看,直驚得瞠目結舌,失聲道:“這……是真的嗎?”


    沈熹微從沒見過他這般驚惶神態,伸頭就著他的手看了一眼,也呆住了,半晌才道:“耽羯摩伊?我從沒聽說過。不過既是曇蓮法師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步輕塵連鳶人都敢隨意煉製,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封逸昀蹙眉:“這鳶人究竟是什麽玩意?”


    “這個,我小時候聽吟風武院的法老們說過,煉製鳶人是密宗一門非常古老的法術,捏泥成人,再用人的精血對其施法,逢月中子夜以血祭養,如是三年,便能成活……通常來說,鳶人的本領強弱取決於主人的修為,但是很少能練成刀槍不入。看這兩個鳶人的身手,步輕塵的武功一定深不可測。……不過,這門法術在密宗教派是嚴禁使用的,步輕塵是怎麽會的呢?”她說著,目光探詢地看向蕭無垢。


    蕭無垢這時腦中一片混沌,全然沒有聽到他們在說什麽。這消息委實太過駭人聽聞。倘若信中所言屬實,天下千萬生靈終究難逃浩劫,自己又何必死守邊關,誰做君王又有何妨?


    封逸昀道:“蕭兄,現在已不僅是謀反的問題了,令師好像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應該立刻設法阻止。熹微郡主的毒也不能再耽擱,你們還是盡快啟程吧。”


    “我身為主帥,沒有詔命,怎能輕易離關?”蕭無垢關心則亂,竟沒了主意。


    “蕭兄,你若信得過我,便盡管回城,我自有辦法。”


    蕭無垢不解,沈熹微眼波流轉,已知其意:“我知道了,你是要用易容術,假扮大黑炭,坐鎮軍中。對不對?”


    封逸昀點了點頭:“不錯!經過今日一戰,敵軍元氣大傷,短期之內必定不敢來犯。待郡主的毒解了,蕭兄再回來。”


    蕭無垢沉眉不語,數百個念頭輾轉心中,權衡再三,也隻得如此,當即道:“封公子,你足智多謀,遠勝於我,邊關交給你,我自然放心。隻是厲無雙陣亡,敵軍必會派出老將慕容垂,此人老謀深算,不可輕敵。”


    蕭無垢與封逸昀詳談完畢,交了兵符將印,又將柯戎叫進來囑咐一番,便與沈熹微一起喬裝離關,往著攢花城的方向縱馬疾奔。是夜,月華如水,寒星數點。封逸昀看著那兩匹絕塵而去的駿馬,心底驚塵暌別,目光清越卻不無悵惘。


    沈熹微打馬馳出一段距離,忽然回頭去看,隻見黎明的曙光裏,有一道身影站在茫茫原野上越來越小,漸漸不見,蒼勁雄風掠過耳畔,似有咽嗚之聲。


    蕭沈二人的坐騎都是日行千裏的良駒,一路披星戴月,馬不停蹄,及至第三日日暮已到臨潼山下,抬頭便見到連綿聳立的皇家花苑。


    晚風送來陣陣濃鬱花香,沈熹微覺得胸腔裏一股清香快要滿溢出來,心裏像被清水洗了一遍,前所未有的澄澈剔透,忍不住勒馬輕嘆。兩個月前,她與哥哥千裏入關,便是打這裏進入攢花城,而今回首,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蕭無垢一路想著她身上的毒,憂心如搗,忽見她停馬不前,急指前方:“小容,前麵就是攢花城,我們快走吧。”


    沈熹微癡癡望著他,含笑不語,眉目唇角流露一股少見的溫婉柔情。


    蕭無垢心中一盪,忍不住伸手去握她的手,她亦忍不住伸出手讓他握著,倆人呆呆看了半晌,沈熹微含羞低下頭去,雪膚輕紅,秀挺的鼻樑一抹,頗為俏麗。


    蕭無垢又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小容。”


    沈熹微應了一聲,輕嘆:“大黑炭,我們去皇家花苑看看吧。中原有很多花兒,我都還沒有見過呢。”


    蕭無垢聽她語氣隱有悲意,心中劇痛,盡管心急如焚,卻不忍拒絕。當下二人落馬,牽手望花苑行去。


    夜色朦朧,他們避過幾個護衛,進入花苑,隻見棚中植滿許多奇花嘉卉,甚至有許多隆冬深秋盛放的鮮花亦開得如火如荼,馨意襲人,清芬直沁心肺。


    沈熹微在花叢裏賞玩一番,忽道:“大黑炭,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帶別的女孩來這裏看花?”


    蕭無垢頓覺肝腸寸斷,聲音已微微哽咽:“小容,你不會死的,我不允許你死。”


    這一路,他憂心重重,她卻一改以往的任性恣意,和風細雨般談笑風生,柔情蜜意地寬慰他,分明是認定自己時日無多。


    沈熹微握住他的手,將頭靠在他的胸口:“你知道嗎?當我得知哥哥要來中原,我一直吵著鬧著要跟來,哥哥就是不答應,後來我半夜偷偷跑出來去,在路上等到他,他沒辦法,才帶我來的。我那時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跟來,現在我明白了。”她抬起一雙晶瑩澄亮的眼眸看定他,“是為了遇見你!但是,現在我很後悔。我後悔為什麽沒有早一點認識你,認識你之後,為什麽又總要和你吵架鬧別扭,為什麽沒有對你好一點……”語氣淒婉,竟自傷心欲絕。


    蕭無垢再也忍耐不住,兩顆淚珠奪眶而出:“我們現在就進城,去找留仙拿解藥,你一定會沒事的。”


    沈熹微抱著他不放:“傻瓜,步留仙哪會輕易就交出解藥?你進城必定少不了一番惡鬥。與其跟他們癡纏,不如在這裏多待一會。”


    蕭無垢悄然抹掉眼淚:“不!我絕不會讓你有事的,現在離你毒發還有幾個時辰,我們立刻進城,留仙他若是不悔悟,我就是拚了命也一定要拿到解藥。”


    這幾句話說得鏗然有聲,驚動了棚外的護衛,有人大喝:“什麽人?膽敢擅闖皇家花苑?”


    蕭無垢忙抱起沈熹微退出大棚,清嘯一聲,兩匹馬撒蹄奔到身前,二人飛身上馬望攢花城馳去。


    未至城門,已隱隱聽得一陣焦雷般的馬蹄聲滾地而來,忽見城門口飛出四名守兵,緊接著一輛黑色馬車流星急火般駛出城來,駕車的馬夫she出四道銀光,she中四名守衛。


    二人吃了一驚,不及回神,猛又見兩隊千人騎兵高舉火把衝出城來,喊聲震天直追那輛馬車,領頭正是羽林侍衛殷姿。


    沈熹微驚問:“這是怎麽回事?”


    蕭無垢卻一反常態道:“不用管他,我們去找留仙拿解藥。”


    二人縱馬上前,剛至城門口,正遇著封拓熙率領另一隊騎兵旋風般飛出城來。


    沈熹微忍不住叫了一聲:“拓熙大哥?”


    封拓熙縱馬如風,竟沒聽到。他身邊的一個士兵忽然回過頭來,拍馬奔向二人:“小容,你怎麽會在這裏?”


    沈熹微一聽聲音已知是沈多情,策馬迎了上去,問道:“哥哥,你們這是幹什麽?”


    “步留仙挾持了羨雲公主,望金越山去了。”


    “為什麽?”蕭無垢與沈熹微大吃一驚。


    “桑主今日酉時在清平門處斬公主,步留仙忽然出現,把人搶走了。”沈多情打量一下商販裝扮蕭無垢:“這一位是……?”


    “在下蕭無垢。沈兄,此事說來話長,我們先去追留仙。”說著,在馬臀上猛抽一鞭,風馳電掣而去。


    沈熹微待要跟上,沈多情忙橫馬攔住,表情肅然:“小容,金越山兇險異常,你留在城中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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