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車飛到雲上,但璽克卻不會感到寒冷。車子四周有大量細微粉末在飄,平常感覺不到,隻有反光時才會發現。那些粉看起來沒有承載任何東西的功能,但璽克看著底下房子變成積木大小,卻不害怕自己會掉下去。他發現自己有種毫無根據的自信,認為他掉下去的話,一定會被某種東西托上來。好像是什麽密布在空氣中的無形之物,偷偷的對他說了這件事。


    換作是平常他一定會懷疑自己得了某種精神疾病,不過他現在跟妖精在一起,就他所知,這是正常現象。


    對妖精來說,書本和經驗隻是輔助,他們學習的主要方式就像璽克剛剛體驗到的那樣,是從圍繞著他們的自然中得知。


    不過璽克畢竟是人類,他不像妖精那麽有把握,雖然他知道自己不會摔死,他還是小心不讓自己掉下去。


    阿灑說:埃基那瓦先生,我們要換個目的地啦。她用一種璽克理所當然會知道她在說什麽的語氣對璽克說:裏長大人插手了,現在南飛碰不到那個人了。


    至少璽克還知道埃基那瓦不是指他,璽克看向前麵拉車的蜥蜴:牠的名字叫埃基那瓦?


    當然,他當然叫這個名字。你需要我告訴你我的名字嗎?我想你需要指定一下我要用哪個名字叫你。


    叫我璽克吧。


    所以你不需要我叫你法師?或是另外那個最早的名字?還是要叫你流浪漢?


    那個名字已經失去一段時間了。璽克說。他指的是流浪漢。


    妖精經常把稱謂、職稱、綽號、以及各種代表人生狀態的名詞給當成人類的名字。對他們來說,能用來指稱某人的名詞就是名字。據說連好人、壞人、美人、醜人這些字眼也被他們當成名字,隻是因為太多人有,所以不常被拿出來喊人。而他們的人這個字眼定義又很特殊,跟所有常見人類語言裏的人定義都不同。


    我上次碰到一個人類,他要別人叫他總經理,後來別的人類拿走了他這個名字,他就生氣了。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你們哪些名字是可以被拿走的?


    璽克抿抿嘴,說:嚴格說起來,人類沒有一個名字是拿不走的。


    真是奇妙的生物,我到現在還是這麽覺得。不過我們總得學著適應,畢竟人類裏的人還不少,人要互相幫助,要互相幫助就要了解對方。阿灑看了一眼璽克,說:我覺得你有可能拿回那個名字好幾次。


    這我不否認,不過還是叫我璽克就好。璽克說。


    好吧,那是你目前最不受他人威脅的名字?


    是身分證上的名字。我想國家不會無聊到跑來剝奪我這個名字。璽克的妖精語比較不熟,他混著艾太羅語說話。


    阿灑聽得懂。她說:好吧。


    埃基那瓦先生往左轉,夕陽到了他們背後。


    我叫灑那那拉洛哪。你叫我阿灑也沒關係。


    璽克試了一下,發現他沒辦法順暢標準的發出這串音,於是從善如流。


    另外那一個可以叫阿咪,為了讓她適應人類,我們都找了個人類的名字。


    璽克說:嗯,雖然現在問好像有點晚了,這台車要去哪?


    阿灑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在回答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而像是把紙上寫好的東西照念出來:回王穀去。王穀就是人類說的妖精自治領。


    把我帶進去沒關係嗎?


    有關係你就進不去。


    璽克無法想象要是進不去會發生什麽事,總之阿灑的意思似乎是她認為璽克進去也沒有關係,所以璽克就不管了。


    他低頭欣賞風景,發現大地的色調好像不太對,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因為璽克既不是學美術的,文學底子也不好,所以他無法形容,其實他現在看到的大地色彩,不管是池水還是草地,看起來都比他平常習慣的景色要鮮明,強烈的存在感彷佛會撞上來一樣。


    蜥蜴車繼續飛,經過一座城市,從一棟舉世聞名的古老鍾樓旁邊飛過,璽克驚呼:怎麽跑到垛洲來了?因為緯度差異的關係,陽光有差,景物的基本色調就不同。他看到街上走的大多是垛洲民族,有一些蓋洲和因洲人。招牌全都是他不認識的字。


    這樣走比較快。阿灑說。


    你們到底怎麽過來的?璽克更介意這個問題。隻是去個鄰國,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隔半個地球的異大陸上空?


    就過來了啊。阿灑說這話的語氣,彷佛璽克問的是多餘的問題。然後她又大喊:阿咪,出來跟市長大人打招呼。


    阿咪從車廂裏鑽出來,站在璽克後麵對著天空揮手:市長大人好——


    璽克沒看到任何穿西裝的家夥在跟阿咪說話,他隻看到雲裏有類似太陽的光芒,但太陽並不在那個方向。想到太陽,璽克停了一下,思考。從太陽現在的位置推算,現在時間可能是中午前一點點,也可能是下午。


    剛剛明明就是黃昏。就算把異地時差算進去,仍然不該是這個時間。


    璽克難以置信。他遮住眼睛,過五秒再放開,底下仍然是異國的街道。他考慮用靈視看看,但他想到人太好奇不會有好下場,而且他才受過這個教訓沒多久,於是打消念頭。


    阿灑說:璽克,進去幫阿咪擺盤子,我們該吃中餐了。


    璽克鑽進車廂。車廂裏有夾層,所以他剛進來的時候覺得廂頂都要撞到他的頭了,但他又往前走了幾步,廂頂就離他的頭越來越遠,直到他覺得恰到好處。


    車廂裏的牆壁是淡黃色,同樣帶著珍珠光澤。窗戶和窗戶中間掛著動物圖案的織毯。地上鋪著蛋黃色粗毛地毯。車廂底端有扇木門,上麵掛著一張全球地圖。兩邊排著矮櫃,看起來都沒有固定,但璽克自從走進車廂以後就沒再感覺到蜥蜴前進時的跳動了,他懷疑就算車廂上下顛倒了,這些櫃子也不會移動分毫。


    一張長長的木造矮桌在車廂中間。璽克剛進來時覺得那張桌子高度隻到他膝蓋,椅子也像是小孩尺寸,但他走近之後,桌子高度就到了他大腿,他在椅子上坐下的話,高度剛好。


    阿咪忙著從櫃子裏拿瓷盤出來擺,璽克也來幫忙,他抬手墊腳從一百二十公分高的矮櫃上麵拿下一迭碗。


    他們擺了八副碗筷、八個盤子。阿咪走到底端的門裏去,端出來很多裝在大陶鍋和竹籃裏的食物,放在桌子中間。


    阿咪喊了一聲:開飯了!


    很多孩子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他們突然從蹲在地上玩玩具的姿態站起、從趴在地上畫圖的動作爬起來,從原本應該沒有人的地方轉而走向桌子。


    桌邊一下子就坐滿了,隻留下阿咪跟璽克的位子。


    璽克愣愣的站在位子上。他知道那些都是人類小孩,但他怎麽也看不清他們。當他盯著那些人看的時候,他很肯定他看到了那些人,他看到了他們的發色、眼珠顏色、臉的形狀、骨架的樣子……但他一回神,他就什麽都忘了,連他們穿什麽衣服都不知道。


    他也聽到那些孩子說話的聲音,聽到他們和阿咪交談,但他記不住他們說了些什麽,他一聽完,就連他們用的是什麽語言都不知道了。


    隻有兩個孩子他看得清楚,而且能夠記住。一個是長頭發的男孩子,臉上有超齡的穩重,坐在位子上也不怎麽亂動。他穿著有好幾處破洞,太小的衣服,指甲不是太長就是斷裂。他的頭發沒有修剪過的痕跡,一低頭就會擋住視線。那是一頭在艾太羅民族裏相當罕見的自然白金色頭發,發質也很好。雖然還是個小孩子,但璽克看他的五官相當精致,如果能平安長大的話會是個美人。璽克看他的指甲狀況,擔心他的身體恐怕不好。


    另一個是黑色短發的女孩子,頭發剪得像男生一樣。小小年紀穿了一堆耳洞。一身豔紫色的亮片裝,看來價值不斐的皮衣皮褲。甚至還上了濃妝。她看起來很不高興,一直皺著眉頭。


    璽克坐了下來,他坐下後跟孩子們一樣高。他注意到奇怪了,但覺得沒必要大驚小怪。


    他比較介意看不清楚的孩子。阿咪也坐下了,正在分派食物。璽克問她:為什麽有些人我看不清楚?


    那些人你要是認識他們,就會有關係。阿咪說。她回答的語氣跟阿灑很像,都是在說一些理所當然的事情。


    怎麽樣的關係?璽克追問。


    不能夠發生的關係。


    璽克把阿咪的回答記在心裏,打算以後再去查書。


    阿咪分派熱騰騰的烤肉,是璽克沒吃過的肉,調味料都是用水果作的。還有烤魚跟奇形怪狀的水果。璽克拿到一個有點像小型西瓜,皮是黑白雙色的果實,破開來裏麵卻像橘子一瓣一辦。子很大顆,果肉味道有點辣。


    他認不出這個果實,其他水果也有很多不認識。於是璽克吃完就把種子放到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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