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不像是大限將至的人。


    淩落放開他,起身走到窗前,月亮透過紗簾照拂在木質地板上,大片大片的光影隨著紗簾的擺動輕輕搖晃。


    淩落有些晃神,想伸出手去觸碰那些影子,光影在離他的指尖不到一毫米的時候,突然一陣風襲來,紗簾被吹的整個卷了上去,隨之而去的,還有淩落觸不到的光影。


    淩落皺了皺眉,條件反she似的去看床上躺著的人,江樓整個人都陷在被子裏,略長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閉著眼睛睡得很熟。


    他最近似乎很嗜睡,淩落移開目光,奇怪的症狀,往常也不是沒這樣作弄過他,還不至於這麽快就不行了。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淩落起了身走到地下室裏,阮臣已經在那裏跪了好些天了,漂亮的臉蛋因為長久的痛苦而微微扭曲著,銀色頭髮貼在額角上,隨著急速不穩的呼吸輕輕顫抖,連眼睛也跟著抖動起來。


    他閉著眼聽到了腳步聲傳過來,低沉的,緩慢的,突然就很想哭。


    終於想起我了嗎?


    “阮臣。”


    淩落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聲音很涼很低,但阮臣還是覺得好溫暖,似乎這一聲沒什麽感情的呼喚就能替代自己所有的痛苦。


    他想念主人,想念他喊自己名字的聲音,想念他看自己的眼神,他還想爬上他的床。


    從15歲開始就這麽想了。


    第7章07


    阮臣去找了何林。


    他靠在門上,手裏轉著槍,略顯淩亂的頭髮在燈影下泛著銀光,瞳孔是淺褐色的,嘴角微微上揚,笑的十分溫柔。


    真像一隻貓。


    這些年來,何林每次見到他,都會想起暗夜裏獨自遊蕩的貓,高貴,孤獨,還有揮之不去的嘲諷。


    “何醫生。”


    阮臣向他走了過來,身上沾染了些許夜色的寒氣,聲音也是低魅誘惑的,他將槍放在背後,突然湊近了何林:“何醫生可真是菩薩心腸。”


    何林心頭一震,慌忙著就往後退,不想年紀太大,腿腳終究不甚利索,一個踉蹌竟將自己絆倒了。


    他抬起頭有些驚慌地看著阮臣,手掌撫在冰涼的地板上,連指尖都在顫抖。


    他賭不起更賠不起,他有妻子兒女,還有父母兄弟,那個人若要滅他,豈是他一人之命可擋的?


    但他還是不相信他們會這麽快知道,這麽多年來,他不斷地練藥,試藥,改進,儼然已是業界的大師級人物,他有信心認為這些藥除了他,誰也不能這麽快分辨出來。


    會不會根本沒察覺,隻是在試探他?


    “何醫生這是做什麽,”


    阮臣又笑了起來,向何林伸出一隻手:“你這樣躺著跟我說話,我很累。”


    何林麵上一紅,身體比大腦先做出反應,握住那隻手借力站了起來。


    很軟,何林低頭看了眼那隻柔若無骨的手,心頭就有些奇怪,這是一個常年握槍的殺手的手麽?


    事實上阮臣並不常拿槍,他今天會帶槍過來,完全是一時興起,嗯,確實是一時興起,他手裏捏著槍,眼神突然就冷了起來。


    自己這個人,何嚐不是命運的一時興起呢?


    而何林之所以會認為阮臣是個殺手,是因為在過去的六年裏,他一共見過他五次,有四次阮臣都是拿著槍的。


    第一次是在晚上,他渾身是血的躺在淩家別墅門口,嚇了被淩落叫來的何林一跳,何林趕時間,想越過他直接進去,走了幾步終究有些不忍,他折回來探他的呼吸,驚奇的發現他還沒斷氣。


    醫者仁心,何林支了手電筒,立刻就著手給他包紮了起來,他胳膊的傷勢很嚴重,一道由肩至小臂處的刀痕深可見骨,鮮紅的血肉外翻,傷口都已經化膿了。


    何林有些為難的皺皺眉,看這少年麵目清秀端正,年紀也不大,倒是在外麵得罪了誰,教人家打成這個樣子。


    何林抬起他的胳膊想先止血,不想胳膊剛離地就聽得一聲悶響,似乎是什麽東西掉到了地上。


    夜色有些昏暗,何林伸出手去摸索,隻覺是個硬邦邦的東西,他在手裏比了比形狀,登時臉色驟變,9/2式手/槍!


    何林也是在部隊裏待過好些年的,雖然是個隨行醫生,但人處在兇險的戰場,誰能不找個防身的東西?


    當年部隊槍枝稀缺,就是淩老爺子將那把9/2式手/槍交到他手上的,一晃這麽多年過去,淩老爺子早已西去,那把□□卻還靜靜地躺在何林家裏,它落了灰,積了塵,顏色也不如以往鮮艷,可何林還是愛它,一如愛那段青春熱血的生命,愛那個奮不顧身的自己。


    現在的他已經太老了,你會說不過50上下,剛過中年而已,但何林的心確實老了,他有些悲哀的發現自淩老爺子去世後,自己就不斷地回憶往事,懷念過去。


    而人們常說,當一個人開始不停地回憶,那麽他就是在衰老了。


    這麽多年過去,何林已經失去了肆意鮮活的生命力,大膽冒險的精神,他成了家立了業,不再是那個了無牽掛的青年人了。


    比如他現在摸到這把槍,內心是惶恐不安的。


    自己不會是救了個殺手之類的人物吧?要是他仇家找上來怎麽辦?我的家人,我的事業……


    何林突地起身,將那把槍又塞回阮臣手裏,拎起醫藥箱飛快地朝淩家大門走去。


    他沒有聽見身後的人輕微呻/吟了一聲,含糊不清地罵了句混蛋。


    又幽幽地睜開了眼睛,淺褐色的瞳孔裏泛著淚光,一片一片的都是化不開的恨意。


    後來何林在給淩母輸液的時候,假裝無意提起剛剛進來時,別墅門口似乎躺著一個人。他的想法很簡單,淩家涉黑,殺手多,槍自然也多,一支兩支的不作數。那小子若是能得了淩家的庇佑,也能少吃些苦。


    果然淩落差了保鏢去查看,那保鏢小跑著去了,回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背上了。


    阮臣小小的一團蜷在他身上,淺色的瞳孔曖昧又危險,他笑眯眯地盯著何林:


    “謝謝你。”


    何林頭皮一麻,下意識地去看淩落,張著嘴想解釋些什麽,淩落卻沒有理他。


    淩落看著血人一樣的阮臣,向來淩厲的眼神就裏多出了幾分讚賞的意味。


    “你很帶種。”


    這是淩落對阮臣說的第一句話。


    後來的阮臣果然很帶種。他可以一麵悠閑地品嚐著romaneeconti,一麵快速地崩掉別人的頭。他舉槍的動作優雅高貴,殺人的表情輕鬆自然,仿佛生來,就是做這種事的。


    然而他知道自己並不喜歡拿槍,之前是為了活命,現在是為了那個說他帶種的人。


    他給了他活命的機會,他就為他賣自己的命,他把他當做主人,當做性幻想對象,他見不到他的時候總是想著使出渾身解數去引誘他,見到他的時候又彷徨自卑悵然若失,連話都不敢說。


    他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但是此時的他覺得自己正在丟棄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是什麽呢?他永遠也不會明白。


    “何醫生,你在想些什麽呢?”


    阮臣甩了甩頭,率先從回憶裏走出,他抱著胳膊饒有興趣地打量還在走神的何林。


    不料這次何林很快便反應過來,他收了懼意,如往常一樣禮貌又客氣地對著阮臣笑了笑,繼而有些迷惑地問道:“阮少爺找我什麽事?”


    阮臣卻愣了一下,不為何林的疑問,隻為那幾個在別人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字。


    阮少爺……自己也配稱為少爺麽?


    他轉頭去看鏡子裏的自己,一身休閑裝扮舒適大氣,露在外麵的皮膚略顯蒼白,頭髮是張揚的銀色。一張臉生的極美,眼角眉梢皆是風情,端正不失風流,高貴不失魅惑,在燈影下顯得很勾人。


    很勾人,至少他們都這麽說。


    如果沒有了這層虛假的皮囊,阮臣想,自己不過是最骯髒下流的婊/子而已。


    15歲以前,他一直在被各種男人上。他們總是用最美妙的語言恭維他,迷惑他,騙他跟他們上床。他們前一秒還溫柔地撫摸他嬌嫩的身子,下一秒在看見一些不屬於自己的痕跡的時候,就冷笑著罵他婊/子,賤貨,到處勾引人。


    罵完了了呢,又親熱地撲上來繼續上他,好像不多幹他幾次劃不來似的。


    反正花了錢的,那些男人想,管他誰留下的痕跡,隻有性和欲望的交易,那麽認真幹嘛?


    阮臣總是很迷惑地看著那些男人溫柔完了罵,罵完了又狠起來,將他折騰來折騰去,擺出各種匪夷所思的姿勢,像在比較著誰花樣更多似的,一個個的都有無窮的想像力。


    他們一麵嫌他髒,一麵又不停地來找他上床,這看起來似乎很矛盾,後來連阮臣自己都覺得可笑,他想,可能我真的很勾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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