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此一般尷尬冷淡,她卻全歸咎作“不得以”。鄭囡想念著外公嘆出好幾聲,稀裏糊塗沉入夢鄉,再醒過來生活依然艷麗繽紛,連接上電話線再作勾搭,終於尋著個當日預留的候補情人,哄得那人神魂顛倒誤入溫柔,滿口答應願意替她置辦生日。鄭囡立時心花怒放盛妝打扮,誓要一雪前辱約見對方,二人碰麵當即一拍即合,眉來眼去宛作深情,不消一時便生恨晚之情,如膠似漆偕同玩樂,流連城中鬧市喧囂整日,及至午夜時分才依依不捨相自分別。鄭囡筋疲力盡坐車返回家,剛邁下車門迎麵便灌過一陣寒風,一股鑽心寒冷直刺進骨fèng,她哆哆嗦嗦忙縮起脖子,甩著皮包穿過小逕往自家樓門走。遠處路途漆黑難辯,地麵坎坷坑窪不平,腳底仿佛踩在懸崖峭壁,幸而這條路是熟識,鄭囡摸摸索索終於挪進樓洞,走廊裏的聲控燈光並未開啟,她眯著眼徑直朝前打量,趁著一團漆黑仿佛看見有人正坐在樓梯上自上而下,默無聲響瞅著自己。她見狀不禁心中一緊,連忙踏一步將燈點明,待光亮映she在門洞裏,她瞪大眼睛再仔細望去,這一會兒哪裏還能瞧見半個人影。


    第70章


    鄭囡長抒一口氣邁步朝前走,暖黃的燈光在地麵拉出斜長的影子,角落裏藏著照不透亮的暈暗,擁抱成團蠢蠢欲動。她隱隱感覺似乎有人跟隨著自己,腳步輕而柔緩亦步亦趨,好像一條影子拖在身後,光影交揉晃晃蕩盪。鄭囡忍不住朝後瞟一眼,尚未瞧清如何便又連忙轉回臉,胸前“砰砰”亂跳振盪得厲害,自頭皮湧出一股僵麻,從發稍一直滲透至腳底。她硬著頭皮再要抬腿向前走,忽然感覺肩膀似是被人輕輕拍一把,正要張嘴驚呼出聲,聲控電燈猛然熄滅,眼前頓時遮上濃重的黑暗,好像大團墨汁抹在麵前暈染不開,身後的影子似與自己貼靠更近,森森冰冷透入肌理。鄭囡連忙狠狠邁下步子,電燈出了故障遲遲不願明亮,她家居於摟上尚有一段高度,穿著高跟鞋實在難以行步,萬般無奈隻得退出樓洞,打算撥打手機央母親送手電下樓,剛走出幾步忽覺腳下一軟,興許不留神踩到低窪裏,身子歪斜幾乎跌倒在地,哪知黑暗中伸出一雙手輕輕托住她,扶穩肩膀將她送出坑窪。


    她心中瞬時湧上一股驚愕,惶恐中摻雜著一絲奇異感情,影影綽綽沉浮不定,被夜晚的沉默默默遮掩住,鄭囡再要邁步朝前走,忽然聽著黑暗深處有人輕聲道:“女施主慢一步,這地方漆黑陰暗恐有鬼魂作祟,你平日行路還當萬般小心。”這聲音冷冰冰剛說出口,樓洞的電燈“啪”一聲又被燃起,鄭囡心驚膽戰連忙趁著明亮尋聲望去,定睛卻見自己身旁候了一個黃袍道士,目無斜視肅然而立,仿佛絕地枯糙遺世獨立,更遠處另站了一對男人,匿於暗處甚不分明。她大吃一驚不禁倒退一步,原來自從絳塵看見此人身後有鬼追隨,便如百爪撓心無以釋望,委派手下的道士尾隨於後,千方百計尋得鄭囡住處,一時大發慈悲心生側忍,誓要捉拿鬼怪救人水火。這人平日仍不免掛念湛華,忍不住隔三岔五跑到鍾二郎家裏廝混勾搭,頭腦昏迷舌頭髮木,不知不覺便將此事全盤說出,鍾二郎守在一邊聽得清楚,埋頭冷笑噤聲不語,及至絳塵打點行裝趕去捉鬼,他也尾隨身後欣然前往,湛華生怕這二人言語不合大打出手,作好作歹一同跟隨。


    鍾二郎見絳塵起先並無動作,便也候在遠處冷眼旁觀,這道士救人之前必先作一番教化,對著鄭囡宛作婆心苦口:“施主許是平日行事無常結下憎怨,如今被鬼魂煩擾卻毫不自知,日後還當好自為之,瞻前顧後捫心自問,廣結善緣積攢福壽。”鄭囡怔怔聽著他說話,多半並沒注進耳朵裏,隻是瞧見這道士便氣不打一處,彎起眼睛抿嘴笑道:“道長不老實守在道觀裏,三更半夜跑到這裏做什麽?口口聲聲說我惹上鬼,仔細瞧瞧這裏哪有一個鬼影子,縱使這路上果真有鬼,老娘身正影端又有何畏懼,橫豎不是蒙起麵孔拿刀搶錢的,也比那些信口開河欺世盜名的神棍強。”這姑娘指桑罵槐口無遮掩,唇舌若劍自有一派潑辣修為,絳塵被咽得言語不能,隻道世人庸碌愚蠢無可救藥,氣急敗壞拂袖離開。


    鍾二郎為著鬼魂原本準備要與道士混戰一場,不曾想對方單聽得姑娘一句話便怒不可遏敗退下陣,失望之語盡興恥笑,百般無聊帶著湛華兜個圈子繞回家去。鄭囡瞧著這三個從視線中隱去,趁著光亮忙奔至樓上,開門邁進家門長呼一口氣,探頭見母親坐在客廳看電視,連忙一言不發晃進自己房間裏。她關上門換下鞋子,轉到鏡前端詳自己濃妝暈卸的麵孔,忽瞧見眼瞼周圍斜出幾道紋,竟比路上撞鬼更驚恐白倍。桌上的電話忽然又響鬧起來,鄭囡以為是剛才約見的情人跟她道晚安,連忙伸手接下電話,朝著話筒正欲行一套軟語溫存,卻聽道對麵傳來沉悶的喘息,依稀還是昨晚上的詭異情形。她細細聽著對方透過話筒吐吶呼吸,蘊足底氣高聲吆喝:“操你媽的下三爛,藏頭露尾跟你姑奶奶使絆子,剁了你雞巴還嫌心慈手軟了!”原來這打電話作亂的便是鄭囡的前男友,不甘被受辱圖謀報復,行這下作伎倆妄要驚嚇於她,哪知又被對方一眼識破。鄭囡沉心靜氣將話筒輕輕扣下去,她母親這時悄悄推門進來問:“我聽到你屋裏吵,出了什麽事?”鄭囡抿嘴含笑搖搖頭,母親晃蕩著眼睛淡淡說:“你平日裏碗鬧歸玩鬧,總該有個限度,我每天等著你回家,不知心裏有多擔憂。既怕你惹禍上身,也惟恐你小孩性子遭人算計。”鄭囡想一想低聲安慰道:“怕什麽,我自小便是橫行獨立,有哪個胡亂敢造次。”


    此言著實是不假,這世上總有幾個一無所有了無牽掛,鄭囡便如此得過一日且一日,每天荒唐盡興自由自在。她近來與勾搭上的男人糾纏火熱,日日甜言蜜語蜜裏調油,生日這天果然收到價值不菲小皮包,高高興興瞧了半晌便隨手擱到桌麵上。原來世上何樣東西都隻是其次,這姑娘也不過惟恐自己空虛寂寞,鄭囡見對方行事還算得豪慡,興致勃勃邀約去餐廳喝茶,兩人坐在昏暗角落眉目傳情,桌上燭光隨風舞動,更稱得她巧笑倩兮顧盼生情,男人自以為時機成熟,瞟著眼脈脈摸到她腿上,撩開裙子伸進雙手,鄭囡頓時勃然大怒,飛起一腳踹到他襠間。


    她惟恐不解氣,端起滾燙的奶茶對著男人當頂澆下,怒氣沖沖狠啐一口,腳不沾地邁出餐廳。這一時天色又及昏暗,夜晚的燈火相擁明亮,鄭囡昂首挺胸大步走在街道上,絢爛霓光撒落滿身,迎麵走過一家三口人,手拉著手歡聲笑語,她莫名其妙眼框發燙,臉上默默劃出晶亮的道子,瞬時被寒風颳幹了,隻在麵頰留下冰涼的刺痛。鄭囡惟恐哭花了妝,停下步子從包裏掏粉盒,摸索半天都不曾抓出來,隻得任由新的淚水染到臉上,身後似乎有人悄悄挨近她,伸出雙手輕輕拍拂,溫柔和藹宛如安撫,她肩膀一顫緩緩回過頭,忽見路邊竄過一個人,束髮帶冠穿著黃道袍,赫然正是那日尋上自家的道士,怒目威視揚聲喝道:“大膽妖孽,還敢再作糾纏!”,抬手揚起一道符欲朝鄭囡身後撒去,姑娘見這情形連忙大驚失色脫口而出道:“你別害我外公!”


    第71章


    絳塵隻顧收伏魂魄,哪裏能聽得姑娘呼喊,縱身上來扯住鬼魂,拈起咒符欲要作法,一條胳膊剛抬起來,忽然被人牢牢架住,他滿麵錯鄂忙轉頭望去,卻見鍾二郎不知何時趕將過來,喜笑盈盈阻在自己身前。這二人向來行事不容水火難合,鍾二郎又偏好三番五次敗壞事情,二人眼神交叉幾乎迸出雷鳴電閃,絳塵怒不可遏竄出萬丈怒火,甩開鍾二郎倒退一步,眼看雙方拉開架子欲起衝突,剛剛脫險的鬼魂站在一旁咯咯笑起來,滿麵癡呆不知所謂,咧開癟嘴喜笑顏開,絲毫不知自己還踏在險地裏。湛華離著鍾二不遠,瞧這情形抿嘴笑道:“道長發發慈悲吧,何苦難為一個糊塗的老人。”絳塵微微朝他瞥一眼,垂下臉冷冷說:“這不過是個鬼,算得哪門子‘老人’。”他一言不發揣起咒符,陰沉著麵孔立至一邊。原來此魂魄確是鄭囡死去的外公,因思念外孫女闖入人間,姑娘肉眼凡胎自然瞧不著,瞪大雙眼四處打量,老人見狀連忙湊過去,一隻手伸進口袋猶想掏出糖來。


    這一行人行為實在是怪異,引得路人紛紛側目,湛華忙將他們喚至角落,轉過頭和顏悅色問鄭囡道:“我聽得你剛才喊外公,原來你竟瞧出這鬼的來歷。”鄭囡朝著他略瞧一眼,一時並不急於答話,轉過頭定睛打量絳塵,知道便是他剛才逞凶為禍欲捉拿外公,怒火中燒七竅生煙,竟脫下一隻鞋狠命砸去。絳塵雖是輕鬆躲開來,姑娘卻算出了惡氣,撿回鞋子又穿回腳上,湛華瞧得心尖發顫,鄭囡嘆一口氣輕輕笑道:“我自小被外公養起來,又豈會不認得他。”湛華猶猶豫豫再想問她人鬼殊途如何相認,鄭囡伸出手往前摸去,也不知自己能否觸著外公,皺起眉頭微笑道:“我聽人說,故去的人有時會返回人間探望親人,若是瞧見他們也莫要聲張,不然鬼魂受了驚,可再也不來了。我雖知道外公跟在身後,卻總不敢聲張,隻希望他一直伴著我,永遠都不要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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