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夏南離村前,村西王家鬧了一場古怪,王善任養的女孩突然發起場怪病,醒過來時不吃也不喝,陰沉著麵孔呆坐在床上,別人哄了她半天,女孩才陰惻惻開口:“從今我便不在你家了。”惹得王善任心如刀絞,一時不知所措竟痛哭出聲。好巧有個替人算命的婆子行到他家討水喝,端量著那孩子道:“這可不是尋常疾患,必定是給鬼附了身。”王善任仔細一思量,果然想起村東有一家剛做了喪事,死的正是個跟女兒同齡的孩子,忙拽住婆子詢問如何化解。這婆子名喚何映霞,自稱是何仙姑脫世,能請得狐仙下凡,平日靠著招搖撞騙混飯,最是善做察言觀色,瞧著王善任的言語神色便明白了八九,本是信口胡謅一句,這會兒倒揣上幾分把握,撿了根枯枝往女孩身上抽打,嘴裏念念有辭喝道:“仙姑在此!妖魔鬼怪休得造次!”說破了這檔事實在也無蹊蹺,王善任的丈夫長年不挨家,女人有一回發了火,逮住女兒罵一頓,小姑娘是個悶嘴葫蘆,受了氣憋在心裏,故意擺出臉子給母親看,原想冷冷清清抻一陣,哪知道忽然冒出個老婆子,拎一串樹枝朝自己沒命揮打,她畢竟耐不住痛,也不顧先前計較,忙躲到王善任背後喊“媽!”何映霞又打了她十幾下,從井裏舀了一瓢水,潑到女孩頭上說:“關進屋子裏,清清淡淡餓幾天便好了。”女孩被押進柴房關了一天一夜,出來時又冷又餓再不敢鬧,隻得給人說自己被鬼迷了心。


    何映霞便憑此名揚村裏,各家有了病人也不消去瞧大夫,隻巴巴把她請回家當菩薩供著,其中恰有誤打誤撞痊癒的,她便稱狐仙顯了靈,也有耽擱了病情伸腿西去的,婆子反咬一口稱來人內無純良,衝撞了神明。夏南自感比旁人明白些,抱打不平要替人除去這一禍害,他兩個闖進這戶姓劉的人家,戶主喚做劉金茂,瞧見夏南忙招呼道:“夏先生快請炕上坐,咱們請了仙姑來家裏,正想找個有份量的陪客。”他撇過頭對著一旁的仙姑道:“夏先生可是我們村的學問人,能作詩,會畫畫,咱們過年貼對子都央了他去寫。”鍾二郎將嘴一撇,正瞧見何映霞歪著身子坐在炕上,一條腿壓在屁股底下,臉上搓了二斤粉,顰顰笑笑間便紛紛墜下來。夏南自然不願意屈尊上前,鍾二郎瞧見炕幾上擺了肥膩膩五香扒肘子,耐不住腹內饑荒,也不消主人來請,湊上去邊吃邊問道:“我一進屋便覺察,您府上陰風陣陣啊,可有什麽不好?”


    劉金茂聽了連忙道:“我老婆在屋裏睡午覺,哪知青天白日的撞了邪,嚇得發起大病,這會兒還癱在床上,我正跟仙姑商量如何救治。”他正說著,忽然從裏屋晃出個臉色臘黃的女人,正是劉金茂的妻子桂蘭,哭哭啼啼對何映霞道:“大慈大悲的仙姑救命啊,花寡婦化作厲鬼來殺我了!”劉金茂冷冷瞧著也不動彈,夏南忙將她扶上床,細細一問才知道,原來村子裏住著個姓花的年輕小寡婦,生得有幾分姿色,難免招著漢子們多看一眼。偏生那桂蘭是個嘴碎的,就愛好將那有的沒有的四處說一說,惹得花寡婦婆家信以為真,堵在媳婦門口質詢,本來並不是要緊的事,偏偏那女人麵皮薄,一恨之下竟懸了梁,桂蘭聽人說出了事,一時也生不出愧疚,跟著別人一同去瞧,一進屋便看見死人青紫的麵孔,舌頭拖到下巴上,不禁唬得一踉蹌,跌跌撞撞跑回家。幾天後她正在屋裏午睡,忽覺著頭頂有東西一晃一晃,迷迷糊糊睜開眼,竟見自家房樑上吊著個女人,舌頭拖出二尺來,身子仿佛盪鞦韆,眼看便要墜到她身上,尖叫一聲暈死過去。


    何映霞斜著眼見鍾二將肘子漸漸吃幹淨,心裏忍不住焦躁,隨口說道:“這便是冤孽了,若不化解掉,你可要拿命償人家。不是說你家院子裏還冒血水嗎,這便是鬼魂來討命了。”夏南問:“院子裏冒的什麽血水?”劉金茂連忙說:“有一晚下了雨,我聽著外邊有人走過,那時剛出了事,唬得一動不敢動彈。到第二天出門一瞧,院子泥地上竟積了一灘血鏽,便是鮮血幹涸的樣子。”


    第47章


    鍾二郎撥弄著腦袋打量劉金茂房裏,他算得村裏富戶,蓋著兩層小洋樓,坐北朝南寬敞明亮,便對桂蘭道:“我瞧著你倒沒什麽,也不消勞煩狐仙跑一趟,敞開心歇兩天也便好了。”說罷便喚著夏南辭過主人。兩人出了門夏南忙問:“怎麽樣,是個如何的騙子?”鍾二郎笑道:“是不是爺們一看便知曉,那婆子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他房裏並無鬼氣,地裏冒血絲是因為下雨泛了鐵,別的都好說,隻是那家男人實在是奇怪,對著他老婆不鹹不淡,仿佛心裏揣著鬼。”夏南一拍巴掌做恍然大悟狀,過一會兒又撓著頭皮咂摸不出門道。


    夏南住一戶獨門獨院,葡萄架下擺著石幾涼椅,牆角開一叢地瓜花,蜜蜂蝴蝶倚綠繞香,文章雖是十年如一日的狗屁,過的卻是陶淵明的日子。天上擦了點昏黑,隱約冒出幾顆孤星,夏秀在房裏做功課,湛華長途跋涉早以筋疲力盡,躺在涼椅上打磕睡,葡萄葉子趁著微風輕輕顫動,豐盈碩果壓彎了藤蔓一直垂到他身上。鍾二郎低聲對夏南道:“老子難得來一躺,你可別小氣,宰了下蛋的母雞下酒。”夏南罵罵咧咧進了廚房,鍾二湊到湛華身邊道:“你也不怕涼,怎麽在院裏睡覺。奔波了一路餓不餓?”湛華並未睡得沉穩,睜開一隻眼笑道:“我單吃你便飽了。”他本是要說“吃鍾二郎的精氣”,因睡得糊塗講岔了嘴,不由臊紅了臉,鍾二見狀忙偎到他身上,嘻嘻笑著問:“你要吃我哪裏?”對著嘴唇欲要親吻上去。兩邊正是你儂我儂、難分難解時,忽聽廚房裏傳出夏南慷慨吟頌“山中美人顏色新,碧綠櫻子攬雲鬢”,原來他切著胡蘿蔔忽然豪興大發,抑不住內心激昂作詩一首。湛華忙摟了鍾二道:“我死了這麽久,這時才知道什麽是冷。”


    夏南麻利燒了幾個家常菜,一行人正吃著,他鄰居七嬸過來串門,滔滔不絕講述才出的熱鬧,原來桂蘭聽了鍾二郎的話,果然沉心靜氣細細琢磨,心中七上八下坐立難安,越發感覺那天瞧見的吊死鬼不似老人常說的鬼,便邀來娘家的姐妹一同商議。她有個妯娌原是有些見識的,對鬼神之說向來淡漠,閃閃爍爍朝她說:“以前也聽別人說花寡婦不正派,倒應該問問你老頭子。”桂蘭心中一動,忙找來劉金茂對峙,這一問卻把男人唬得心虛,以為事情敗露,禁不住全盤托出。原來桂蘭當初編派花寡婦無數,無巧不巧竟說中八九,卻不知花寡婦溝搭的漢子正是劉金茂,二人暗渡陳倉無限快活,風言一起四散逃開,後來花寡婦羞愧交加行了短見,劉金茂深感妻不如偷,著實為那小情人傷心了好一陣,不免將滿心痛楚歸罪於妻子,一心想為花寡婦出個惡氣,便想出個混漲主意,拿白紙剪了個吊死鬼掛在自家房樑上,想趁著桂蘭醒是恍惚將她嚇一嚇。桂蘭剝繭抽絲將前前後後質問清楚,氣得渾身綿軟,呼天搶地尋死尋活,何映霞正耽擱在她家,以為女人發了病,忙蜇蜇蠍蠍跑出來,卻見夫婦兩個摔盆子砸碗正打得熱鬧,桂蘭以為她跟丈夫串通一氣,遂揪著婆子一同撕打。


    才一會兒工夫竟出了這些樂子,夏南聽得津津有味,越發後悔自己不該早早回來,沒瞧見一場精彩絕倫家庭倫理肥皂劇。送走了七嬸,他幾個又玩笑一陣,鍾二郎心不在焉拿眼瞥著湛華,藉故疲倦要去睡覺,夏南尋了間空屋給他倆住,鍾二關了門便把湛華推到炕上道:“你剛才說的什麽?要吃爺哪裏?”湛華笑得直不起腰,輕輕鬆被扒了褲子扯開腿,鍾二扶著那傢夥在他腿間劃拉,又欺身上去含他的辱頭。兩個人一絲不掛滾在炕上,鍾二郎四仰八叉一柱擎天,湛華劈開腿小心坐下去,鍾二托著他兩邊屁股道:“吆,這麽緊。”還未等著聳動幾下,夏南忽然推門闖進來,手裏捧著扇蚊香道:“山裏蚊子多,給你們送……”一抬頭正瞧見香艷淋漓春宮戲,目瞪口呆愣在原處。湛華縱是個鬼,這會兒也羞愧難當臊得滿臉火燙,鍾二郎一翻身將他壓在身下,夏秀聞著動靜也跟進來,小姑娘尚未通人事,不懂其中原由,不聲不響將她爹領走。


    攆走了夏南,鍾二郎還想接著玩,窗戶忽然被風吹開,從外麵湧進一股冰涼,摻夾著水沫子滾到身上。湛華抬頭往外看,剛才天上還有幾顆微星,這會卻下起雨,起初還是浠浠瀝瀝的雨珠子,眼看風雨勢頭愈大,電閃雷轟泄出成片的水簾。夏南小心敲敲門,推開一道門fèng不敢進來,鍾二郎披上衣服把門敞開,對方淋得像個落湯雞,趕忙躲進屋道:“今年雨水多,夏天各處還遭了災,到入秋還是這般兇險,你快隨我瞧瞧各處,別讓水淹了房子。”鍾二郎隨他出了門,湛華掩了被子自己睡下,天上忽然劃出一道閃,緊隨著傳來轟隆巨響,房門“咵”一聲被風掀開,他隱約瞧見有個人進來,趁著屋子裏黑暗瞧不分明,搖搖晃晃行到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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