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頭,把他的臉稍稍從肩窩裏移出來一點,嘴唇輕輕地從額頭向下逡巡,我不知道該怎麽讓他好受一點,甚至說他需要的根本不僅是我能給出的一點空泛的安慰,我隻是由衷地感到心酸,當他這樣被折磨之後虛弱地躺在我懷裏的時候。


    我輕輕吻了吻他的耳廓,近乎無聲地喃喃:


    “要是能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如果我能……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懷裏的人忽然沒了聲息,隻有阻塞的鼻音在寂靜之中分外分明。我以為他哭累了睡著了,想把墊在他臉頰下的手臂抽出來的時候,驟然發覺棉絨的衛衣竟然潮到了裏麵。


    ——他隻是,哭到說不出話了。


    “……我也在想,方燭,”賀南翻身抽了一把紙巾,又迅速地捏著鼻子偎進我懷裏,“我也在想……我當初怎麽就,沒遇到像你這樣的人呢。”


    ——天知道,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幾乎也要被弄哭了。


    隻是倆大老爺們窩在一道哭哭啼啼實在太沒出息,何況賀南現在的狀態不多說有抑鬱一大半的功勞,我克製地深呼吸一下把情緒壓回去,抱著他躺下來:


    “沒事了,沒事了……現在我在這兒呢,我陪你。”


    “我最近好多了。”賀南把紙巾扔到一邊,轉頭直視著我,“認識你之後就開始好轉了。其實我知道,我不算真的抑鬱,隻要把性別焦慮處理好,基本沒抑鬱什麽事,充其量就是有點情緒低落。”


    我點點頭:“這我再高興不過。”


    後來他又跟我絮絮叨叨了很多,但基調已經不像開始那麽沉重壓抑了,我其實樂意聽他絮叨,他平常說話在我聽很有意思,我就靠在床頭上看著他說。


    賀南義憤填膺地抨擊完他那食古不化的大學同學和輔導員——他這時候才告訴我他因為種種原因被趕出了宿舍,我摸了摸他略長的短髮,笑:“這有什麽,哥帶你回家,包吃包住,還不用受這幫傻逼的氣。”


    賀南本來還想說什麽,被我噎得頓了頓,看著我突然笑了:“……我靠,方燭,我怎麽覺得認識你之後我就越來越受了?”


    我大笑,順手去勾他下巴:“來,小受受,給大爺香一個~”


    賀南整個活見鬼地表情,啪地把我手拍開:“去你丫的吧。你給我香一個還差不多,不過……”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我專等著他說這句,打蛇隨棍上:“我願意我願意,來來來大爺給你香一個~”


    賀南這時的情緒已經好了大半,捂著臉笑著往旁邊躲:“不了不了,眼淚糊了一臉。”


    我剛光聽這小孩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為他挺過抑鬱感到欣慰,這才想起這茬,連忙按著他肩把他往盥洗室推:“去去去洗把臉,洗個澡也成,既然提供了就別浪費嘛。沒吃晚飯吧……餓嗎?嘶……你吃點啥?”


    浴室裏傳來水聲,賀南大概正洗臉,隻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這時候都快九點半了,賓館不提供夜宵,我想著大學園區最不缺的就是吃的,就準備下樓去轉一圈。


    等我提著兩袋金拱門回來,一開房門,走道裏的頂燈亮起,賀南正從浴室的隔間出來,一手拿毛巾捂著頭髮,一手提著浴衣的係帶,沒擦幹的水流順著手臂和小腿下滑,幾乎要直接滴落到我的眼睛裏。


    賀南聞聲回過頭:“嗨?”


    我一時口幹舌燥,幹巴巴地把紙袋遞過去:“麥記的粥,你喝點墊墊肚子。……一會送你回去,媽媽該著急了。”


    賀南剛把東西接過去,歪著脖子頂著浴巾提著袋子在裏頭扒拉,聞言猛地正過腦袋,往回退了一步:“你要送我回去?”


    賀南生得白,走道的燈從前麵照在他身上,一時間一雙濕漉漉的眸子格外清晰分明。


    裏麵帶著近乎狼狽恐慌。


    “我說了啊,我被趕出來了,明天就辦手續。”賀南抵靠在牆上,“你之前……”


    “哎呀!……”我心裏罵自己傻逼,一步跨過去抱起他放到床上,蹲身下來看著他的眼睛,“我說的都算數,我隻是怕你父母擔心。嗯?”


    他不搭理我,兀自把翻了翻紙袋,打開塑料蓋低著頭一勺勺地喝粥。


    這樣他看起來尤其的乖順,看得我心都快化了,就這麽原地呆了好一會兒,賀南舀了一勺送到我跟前:“幹嘛……你要來一口嗎?”


    我愣了一下,拋下一句衣服潮了我先洗個澡落荒而逃,靠在浴室的門上默念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八榮八恥,回過神來覺得自己真傻,跟真跟以前大放厥詞說的“沒見過世麵的小處男”似的,不自覺地笑了笑往隔間裏走。


    我覺得幸福。


    在我前二十二年整的混亂而崩潰的生涯中,從未感到如此鮮明而意外的滿足與幸福。就像隱沒在過去歲月之中的花朵一瞬間靜默地開放,無聲地掀起潮水般漫天捲地的芬芳。


    我是抱著賀南睡的,他一開始有些不情願,因為洗完澡就把束胸脫掉了,他怕我覺得噁心。


    事實上放在以前我可能多多少少會覺得有點不適應,但人的心理真是非常奇妙,一旦徹底接受了這個設定,不論他怎麽樣似乎都讓人覺得愉快而輕鬆起來。反倒是賀南覺得錯愕,盡管之前他跟我自嘲說胸圍差三厘米4a級風景區,但是顯然的,他對自己胸的厭惡比我對他要強烈得多得多。


    我是真不介意了,自然也不會刻意強調,反正摟腰隻當沒有就是。


    賀南再三確定我不牴觸,才小心翼翼地縮進我懷裏。


    他大概是真累了,先我一步沉沉睡去。


    我無意識地緊了緊環在他身前的手臂,在暗夜裏默默描摹了一遍少年溫潤的眉眼,心中隱約湧動著的暖意逐漸浮上地表,終於如噴泉般汩汩淌出,攜著彼此過往的救贖安然匯入了廣袤無邊的夜色。


    第7章 插pter 7


    作者有話要說:  這部分沒把握好,大修,明天更新的,見諒


    7.


    第二天我是被晨勃憋醒的。


    隻迷糊了一剎那,我就跟觸了電似的猛地睜開了眼睛。


    ——意識朦朧的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麽,隻是直覺得感到不對。


    而在晨光熹微中第一個引入我眼簾的畫麵是,一個清瘦的年輕人穿戴整齊,翹著二郎腿四仰八叉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一手支著沙發背托著太陽穴,一手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放在膝頭的手機上劃拉。


    手機屏瑩亮的藍光映在他背光的臉上,一時間陰沉得讓人心生恐懼。


    我一把捏過快要自動關機的破手機,臥槽了一聲:“才六點!哎喲我的親娘喲……小寶貝兒你真是沒有一點浪漫情懷,抱著睡個懶覺多開心啊……”


    “你這個傻逼,”賀南咬牙切齒,捏著手機的指骨都在顫抖,“——你打呼嚕啊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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