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客棧位於平石鎮鎮中心,地價最貴,來往商cháo最多的地方。這是三層高的飛簷式建築。一樓的大廳上掛著一塊燙金的匾,上書春來客棧四個大字。據說是當朝禮部尚書所提。一樓大廳是吃飯的地方,兼有唱小曲的,說書的。人cháo湧湧,說不出的熱鬧。二樓三樓則是地字號到天字號的房間,供客人休息。河神便在天字一號房裏暫時落腳。


    昆子通報了一聲。幾人便進了房。神仙哎。桑娘揣揣不安。不過一個照麵頗讓桑娘有些意外。想像中的神仙應該是仙風道骨,頭髮鬍子都是花白飄飄,外加一身素色的長袍,最好嘴邊還嚼著幾分慈愛的笑意。好吧。就算不是仙風道骨。身為神仙風餐飲露,至少應該很瘦很骨感吧。可是麵前這個笑眯眯的老頭子,胖乎乎軟乎乎的,一笑一動身上的肉就像波浪一樣抖個不停。和打招呼最先親密的接觸的就是他的肚子——貌似因為腰圍過於壯闊,上衣與褲圍之間繃出了一小條白淨淨的肉。


    桑娘看的呆了。這河神絕對是她見過的人當中,最具重量級的一個。隻見他身上的衣服都是特製的,特大大大大大大號,舒服的純棉印花布,兩個寬大的袖口在手腕上挽了又挽,露出同樣肉嘟嘟的胳膊。


    “丫頭。聽小狐狸說,你是做刺繡生意的?”


    河神開了口,上下打量桑娘一番,滿眼都是笑。


    “回前輩的話,是。”桑娘恭敬的回答。河神捋捋鬍子:“叫我金叔就好,前輩前輩的叫得生分了——你家可兼做成衣生意?”


    “做的。奴家另有一個成衣坊,專賣成衣。”


    “那我這樣尺寸的衣裳,可是能做?”河神眯起眼,有點小心翼翼味道的問。


    桑娘打量一番:“雖然有點超脫常規,但是隻要有樣子,還是能做的。”


    “好。”河神一拍手,嗬嗬嗬的笑:“唉,總算找到個可以隨心定做衣裳的地方了。”


    “金叔。”玄天青在旁邊恭敬的叫了一聲,這才插上話茬。


    “你這個媳婦我喜歡。”河神點點頭,掃了玄天青一眼,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你這小狐狸我就不喜歡了。”


    “做法招天雷。”河神冷哧了一聲:“不過千年的道行,這天雷也是你能招的麽?也不怕雷公震怒一下劈了你。”


    千年……桑娘在一旁抽搐了下。總算知道了狐狸精比較確切的年齡,千年啊……難怪他總說她人生短暫……


    “金叔。小侄也是無法。”玄天青無奈:“這大火來得太急,若不如此,隻怕整個平石鎮都得付之一炬。”


    原來他冒著這樣大的危險。難怪那時石頭的表情那般凝重。桑娘忍不住抬起眼角看了玄天青一眼,心裏不禁的感動。以後要對他好一點才是。


    河神搖搖頭,轉眼看著桑娘:“玄家媳婦。既然你來了,也是有緣。就帶你去看一些人間看不到的東西,可好?”


    “好。”桑娘回答得毫不猶豫。


    河神讚賞的點點頭:“如此,走吧。”


    淡淡的霧氣從房間的四麵八方瀰漫而來。桑娘正無措間腰間一暖,抬頭看時玄天青淡淡的,無奈的看了她一眼。


    這樣的眼神是什麽意思?桑娘不解。旦覺身子一輕,風卷著霧氣散開了。有風迎麵而來,讓桑娘眯起了眼。


    再睜眼時隻見他們踏在雲彩之上,於碧空之中敖然飛翔。桑娘又驚又喜:“啊。原來雲朵是可以站人的啊!”


    河神聞言在前方嗬嗬嗬的捋著鬍子笑。玄天青淡淡的解釋:“不是所有的雲朵都可以——這朵雲彩是金叔用法力凝結而成的。”


    居高臨下的望下去,金色的陽光讓大地散發著迷人的光芒。碧波起伏的山川,奔騰流淌的巨河,偶有一群白色的飛鳥從雲彩之下掠過,好一幅安靜祥和的美景。


    再往前行金燦燦的土地卻逐漸變成了黯淡無光的灰褐色,焦渴的龜裂著。陽光到了這裏仿佛也黯淡了下去。下麵一條大路,無數衣衫襤褸的人們躑躅前行著,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幅茫然無措的神情。


    “這是……”桑娘為下麵的景色所震撼,忍不住開了口。


    “這就是潭州。”


    玄天青在旁邊接了話。


    雲朵停下了。正下方一條濁浪滔天的灰色大河。岸邊有人搭建了高高的木台。一位身穿大紅色神袍的巫師正在上麵跳著詭異的舞蹈。每扭動一次身體,台四周赤裸著上身的壯漢們便有節奏的敲擊掛在身前的獸皮巨鼓。鼓聲具有神秘的穿透力。波紋一般一波一波傳上天際。震得腳下的雲朵輕微的震顫。


    台上供奉著三牲五黍。台下黑壓壓整齊的跪了一大片人。喃喃的祈禱著些什麽。嗡嗡的聲音傳上來,讓人心情悲涼。


    “……”桑娘開不了口。眼睜睜的看著從台上走下一個帶著麵具的男子,走到一對夫婦身邊,從他們手裏奪下天真的孩子,高高的舉了起來猛地扔進了大河裏。跪著的人們頓時爆發出滔天般狂熱的呼喊。


    “這是在求雨。”河神的表情也有點沉重:“這巫師唱諾的是求雨符,需要幼兒的生命作引,上達天聽,讓有能力降雨的神仙在潭州城的地界內普降暴雨。”


    桑娘見失了孩子的那個婦人哭得暈了過去,不忍再往下看。隻見河神變戲法一般從袖口裏拿出一個拳頭大小的紫金缽,猛地一倒,水花四濺中一尾金鯉蹦跳著摔在雲彩上。


    河神收了缽,遙遙伸出手指一點,七彩霞光閃過,金鯉便又化為了金陵。她抬頭頗有些哀怨的看了玄天青一眼,對著河神拜了下去:“父親。”


    原來河神已經收了金陵。桑娘看著這個險些讓她一無所有的妖怪,輕嘆一口氣。真真隻是一個情字害人。


    “金陵。你身為桑幹河司雨官,擅離職守,導致潭州大旱,蝗蟲天災,無數無辜流民死亡。”河神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又因一己之私在平石鎮桑府蓄意縱火,險些引起舉鎮大難——這些,你可知罪?”


    “……女兒知罪。”金陵的頭垂了下去。河神輕嘆一聲:“冤孽。”語畢正了正神色:“而今為父毀去你三百年的道行,將你鎮壓在桑幹河底。你……好自為知。”


    金陵拜過河神站了起來,直直走到玄天青身邊。臉上突然露出一個頗有些淒迷的笑容:“沒想到你為了她竟然甘願自毀道行強召天雷。”說罷看看桑娘:“三百年後我自會再找玄大哥。人妖殊途。就算你們現在相愛,又能維持多久?數百年後他身邊紅顏依舊,而你隻是一賠黃土。”


    桑娘聞言垂了垂眼,再抬眼時卻是自信的笑容:“即使我是煙花,也必做那最燦爛的一朵。”


    金陵怔怔與桑娘對視。玄天青上前半步擋住了桑娘:“金陵。”金陵寞然一笑,再不猶豫地轉身從雲朵上跳了下去。隻見一道霞光閃過,桑幹河水頓時掀起數丈高的巨浪。


    隆隆的雷聲隨著金陵的入水從天邊滾滾而來。河神點點頭:“雷神聽了召,降雨來了。”說罷看看玄天青和桑娘:“金陵闖了這些禍,累得桑娘無辜受牽連,身為父親是要有所補償的。”


    說著從懷裏拿出一個灰色的小布袋遞與玄天青:“這芥子袋中有潭州今年各色織錦。天青,你與桑娘速速回去吧!切記好生修養幾天,日後不可再逆天而行,強召天雷。”


    “是。”玄天青恭敬的接了袋子,四周又開始瀰漫起那樣的濃霧,翻卷著將二人包圍。等再睜開眼時,已經回到了春來客棧天字號房間。


    就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桑娘呆呆的看著玄天青。直到看見他手上的灰色布袋才相信這一切是曾經發生過的。桑娘撲了過去搶過袋子翻來覆去的看。入手極輕,哪有半分有物的樣子?想著便想拆開袋口五彩的錦繩,被玄天青伸手壓住了。看他時他已麵帶笑容:“不可。娘子不可在這裏拆袋。這裏麵裝的可是潭州過半的織錦。”


    “你的意思是……”桑娘猶不敢相信。


    玄天青暖暖一笑:“彩衣莊的問題解決了,桑娘。”


    第三卷 狐狸精的懷柔政策


    第一章 賣鮮花的男人


    桑娘微皺著眉頭,聽不慣外麵那乒桌球乓的敲擊聲。家裏請了人重建被火燒掉的前廳,這幾日外間嘈雜得緊。桑娘從書房的窗戶看出去,玄天青正在院中間和監工說什麽呢。似是感受到她的視線,轉過了頭來。桑娘頓時臉頰緋紅的扭過了頭,一抬眼,對上了對麵夏掌櫃尷尬的視線。


    “……桑當家的。這也不是我存心想泄漏收集織錦的事。隻是在各個商鋪之間一發消息,難免就走漏了風聲,被那心懷不軌的人給利用了。”


    夏掌櫃擦著額頭的汗珠,訕訕的解釋。這下好,得罪了自己最大的客戶。那永家的人還以為借這次機會能搶走桑家的市場呢。結果偷雞不成倒蝕一把米,因為搬弄是非現在的名聲在各商號之間混得臭了。也怪自己,聽信了永家人的遊說,想著今後他們能從他這裏用高的多的價錢進貨——反正是鬼迷心竅。誰知道桑家真的提前預備了織錦。這下真不知道怎麽和桑娘解釋。


    “夏掌櫃哪裏的話。”桑娘笑笑,端起茶杯掩飾自己臉頰的緋紅。自從大火事件之後,為什麽看見那隻狐狸就有一種心跳加快的感覺?——不好,不好。桑娘啜了口茶:“這四處搜羅走漏消息怎能怪夏掌櫃。要怪也隻能怪那些個趁機搬弄是非的小人。”


    夏掌櫃笑意凝了一下,忙不迭的點頭,真是被人罵了還要捧人臭腳:“桑當家的說的是。桑當家的說的是。”


    門吱呀一聲開了,玄天青走了進來。夏掌櫃如蒙大赦:“桑當家的,如此我就先回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有所得罪之處就望海涵了。”


    玄天青摸著下巴看著夏掌櫃的背影,又回頭看看那個淡定喝茶的女子,搖了搖頭:“女人做到你這份上,也是不容易。”


    “我就當你這話是在誇獎我。”桑娘當下茶杯走到窗邊大喊一聲:“王大娘!”


    “夫人。”話音剛落,就從門外走進了小香,福了一福:“王大娘吩咐了,夫人有什麽事情盡管叫小的。小香日後就跟著夫……人了。”


    說話間抬頭看了一眼玄天青,頓時麵嬌若桃花。桑娘見此景,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頭。看玄天青時,他卻一無所覺,徑直走到書桌邊翻看著帳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狐狸相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跳躍的火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跳躍的火焰並收藏狐狸相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