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兩人一起吃飯時,說不出那樣絕情的話,而且,根本沒有提出斷絕關係的氣氛。


    “因為是分別許久後的會麵……”


    “不過,是打算處理此事才去的吧?”


    誠然,去會麵之前確有這種打算,但最後談到去不去飯店的事,爭執起來便不歡而散。


    “我想,孩子的事嘛,早晚生出來以後再想辦法……”


    “你太天真,太好說話了。”立野當即左右擺動著大手說,“既然同意她生,如不事先把孩子出生後的事講清楚,是不行的。否則,這次你同意她分娩就是不負責任。”


    “不過,甚至那些……”


    “你那樣考慮就太天真了。你一旦同意,她便會以此為突破口,不斷地提出要求。這樣,你就不知道她會提出什麽難題來?”


    立野的話確有一定道理,但與秀樹的看法多少有些差異。


    立野認定東子是專給男人添麻煩的、難以琢磨的女人。但對於秀樹來說,她以身相許,與自己關係親親昵昵。她執意想生出孩子,其人背後隱藏著頗具女人情調的原因,她曾對秀樹說,因為深愛秀樹,所以才要生下孩子。作為親耳聆聽那柔情蜜語的男人,不會心懷歹意地分析問題,更不能片麵地認為她是個壞女人。這種感覺上的差異,正是當事人與第三者之間的不同點。


    “我覺得沒關係。”


    “不行,無論如何,這樣幹不高明。”


    立野仿佛要使秀樹感覺到人生的分量,壓低了聲音說:“在目前情況下,最好事先明確安排好往後的事情。”


    顯然,關於賠償費的事,秀樹以前連想都沒想過。


    本來,秀樹對什麽情與愛之類和女人有關的事就做不來,也不善於處理。他被人稱為“倒插門”,與社長的小姐完婚。如今,又被一定要生下他的孩子的女人糾纏不休。提起這類事,興許以為秀樹是個招花惹糙的花花公子,其實不然。他與作為社長小姐的妻子大學時就認識,受社長小姐之邀常常出入她家,於是產生感情終成眷屬,這是實情。關於此次外遇的事,姑且不談最初,中途起當然是東子積極主動,秀樹對她產生好感,兩人一同去了飯店。女人一說懷孕,秀樹便茫然無措了。


    並非強詞奪理,無論對哪個女人,秀樹均未因為喜歡而耍手段、騙取對方感情。


    僅此而言,或許可以說他交了桃花運。不知是何緣故,凡是與秀樹交往的女性均稟性剛強,頗有熱情。合法的妻子美和子現在雖然辭去工作進入家庭,但學生時代極其活躍,交際甚廣,如今外出聚會的次數遠比秀樹多。東子也是個有才幹的編輯。對於她們這樣的女人,像秀樹這麽頭腦聰明、外表也說得過去而且穩重純樸的男人是無可挑剔、令人放心的。


    總之,被兩位孤傲清高、可望不可及的、鮮花般的女人迷上,真是男人的福分,但對當事人來說卻沒有如此的幸福感。


    如果真是幸福的話,就不會讓表兄立野這樣指責了。


    “不管怎麽說,現在問題必須弄清楚!不知你是怎麽想的,這是你撒下的種子,無論理由是什麽,關鍵是結果,是男人就必須對結果負責!”可能略有醉意,立野言詞尖刻,“我有個負責任的辦法,你是否照我說的試試看!”


    秀樹本來就束手無策,隻能慡快地首肯。


    “那麽,你準備一千萬日元如何?”


    “是賠償費嗎煛


    “唉,就算是吧!當然,你若覺得少可再加一些,你要覺得多可減少一些。”


    對秀樹來說,這種事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根本不知是多是少。


    “把這些錢交給她,對方大概就明白了。”


    “我把這些錢……”


    “當然啦,最好是你見麵後親自交給她。那時,如果可能的話,再拿到一份類似於字據的文字材料就好了。寫明:今後關於此事不得提出任何要求,雲雲。如果你不能寫,我可以幫你寫,但是,要讓她看過之後簽字畫押。”


    “……”


    本來,她已聲明什麽都不要,我們卻給她一千萬日元,她不該有什麽意見。她即便說不要,也最好給她放下。即使現在覺得有些虧,可是,如果花一千萬日元就了結了此事還算便宜呢!”立野的話突然變得很實際,秀樹無精打采地聆聽,於是,立野把臉靠近秀樹說:“錢沒有問題吧?”


    不言而喻,這種事不能動用公司的錢。當然,這些錢個人並非籌措不出來。


    “如果給她的話,越早越好,越晚越不易見到她,而且,她有可能改變主意。”


    “字據什麽的,非寫不可嗎?”


    “當然很有必要,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把大體內容給你寫一下。”


    立野從口袋裏取出筆,從收款機前的小姐那裏要來一張便條紙,稍加思索便動筆寫道:一筆錢一千萬日元


    作為本次懷孕、分娩的全部費用,現已收訖。特此約定,今後關於此事不再提出任何要求。


    “這樣寫如何?”


    內容好像是由收到錢的東子寫的,完全屬公事性的。


    “這個地方……”


    秀樹指著“要求”二字,立野點點頭。


    “略顯生硬,不過,這種事情盡可能寫得明明白白為好。”


    秀樹理解立野的意思,但心中卻一點兒也不能平靜。他並不吝惜錢,不過,在對方沒有提出任何要求的情況下,主動把錢送過去,他覺得這是多此一舉。而且,要與字據同時交給對方,這樣做太沒意思。字據就像某事件的調停書,透著殺氣。


    “無論如何需要字據嗎?”


    “一千萬日元都給她了,所以,最好事先寫個字據。”


    生活經驗豐富的立野一解釋,秀樹也茅塞頓開。但他又想,拿出這樣的字據,也許反而會激怒對方。


    “我不帶字據去不行嗎?”


    “你若懶得帶,我可以拿著去,委託律師也行。不管怎麽說,隻要有這份字據,往後她再說什麽都不怕。”


    立野甚至考慮到將來這個孩子繼承財產的問題。說實在話,目前,秀樹根本不想考慮那些事。當然,立野也是做了最壞的打算,然而,東子不會提出那樣的無理要求。


    “怎麽樣?”


    “嗯……”


    秀樹未加可否。立野又試探地問:


    “你還迷戀著她嗎?”


    即便問及此事,秀樹也難以馬上回答。說真的,近一個月以來,秀樹滿腦子是如何讓東子墮胎的事,根本無暇考慮是討厭還是愛之類的問題。不用說,兩人多次幽會,已建立起深厚的感情,所以,他不會討厭她。但是,自從她說非要生下孩子以後,他對她的印象有所改變,這也是事實。


    從前,秀樹肯定地認為東子是出類拔萃的女人;而現在,東子是相當棘手和任性女人的印象在他頭腦中占了上風。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討厭東子。她雖然經常提出麻煩要求,但一想到那是因為愛自己,就仍然覺得她非常招人喜歡。


    所以,說是又愛又恨、“愛恨參半”,更為恰當,不過若如實將這種想法說出來,立野又會指責“如此曖昧可不行”。秀樹一時間找不出適當的語言,便緘口不語。立野再次問道:“依然喜歡她嗎?”


    既然不能明確說出“討厭”二字來,那麽,要說“喜歡”的話,還確實是“喜歡”。


    “不過,沒有和她到一起去的心吧?”


    “不,哪有那種事……”


    東子確實是個有魅力的女人,但秀樹從未想過拋棄今天的家庭與她結合。在這方麵,東子當然具有相同觀點,他們當然都想保持既不破壞現有家庭又尺度分明的成熟愛情。


    “那麽,說到底你們也就是尋個歡樂吧?”


    得出這種結論又不對了,立野好像執意要使事情黑白分明。


    “我還沒考慮那麽深,所以……”


    “那麽,可以就此和她一刀兩斷吧?”


    說心裏話,秀樹對東子仍舊戀戀不捨,他沒有辦法隻得首肯。


    “要是那樣的話,事情就簡單啦。冠冕堂皇地帶著錢和字據,對她說‘從此一刀兩斷’就可以了。她若因此惱火,就更便於與她斷絕關係。”


    隻因是第三者,立野說得輕而易舉,但秀樹依然想不通。


    他沒有適當的話回答,隻好默默不言。


    繼生魚片之後,又上了白煮河豚和魚白醬湯。魚肉收拾得非常好,方才往上撒調味品時還在微微動彈,新鮮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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