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純子那圓圓的眼睛轉向了直江,眉毛和眼角略往下垂,這樣一來就更讓人覺得她天真無邪了。


    “是不是做什麽過於激烈的事情了?”


    “沒有,沒有。”


    純於慌忙地搖頭加以否認。


    “創口是不是好一些了?”


    “好一點了。”


    “可不能使創口受到刺激啊。”


    純子從床上伸出細細的小手,做出要打人的樣子。


    “醫生你騙人。”


    “騙人的是你吧。你過於興奮,那兒如果充血的話,可是要再來一次手術的哦。”


    “再做一次手術?是什麽啊。”


    “再做的話,可就是連根一起摘除的手術了。”


    “不要啊。”


    “不想再來一次手術的話,就自己適可而止。”


    “醫生你真壞。”


    花城純子略帶媚笑地看著直江,直江將髒手巾扔給倫子。走出了房間。


    直江和倫子回到看護中心時,上野千代已經來了,她坐在裏麵的沙發上,雙手放在膝蓋上。


    直江將口袋裏的聽診器交給倫子,在千代旁坐了下來。


    “你想說什麽事情?”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把這樣的事情告訴醫生您 ”


    “我不知道你想說的是什麽,不管怎麽樣,先說來聽聽吧。”


    “前些日子,醫院給了我這樣一個東西……”


    千代從腰帶中間取出一張疊得很小的紙片。


    直江接過來,拿在手上看了看,說:“這是差額催款通知書啊。”


    “差額’這是什麽意思啊。”


    “根據病房的等級,收取的費用不一樣。一般來說,隻要本人上了保險,來住院就不用收取差額費了,可我們醫院,就三樓那兩個大病房除外,其餘的除保險金額以外還需要收取一些別的費用。就拿上野的情況來說,最初的一周住的不就是每天收取一千日元差額費用的病房嗎?就是那部分錢,保險是不起作用的,所以隻能由個人來支付。”


    “噢,是這樣啊。”


    “冒昧地問一下,你們是不是繳費有點困難啊。”


    “從他病倒以後,我就一直沒離開過他身邊,所以……”


    千代垂下了雙眼。


    “剛住院時隻有需收取差額費的病床,是吧。”


    “大概是吧。”


    “這可是咱倆之間說說而已。”


    直江從白大褂口袋中取出香菸,正在整理病歷的倫子心領神會地將菸灰缸遞了過去。


    “要是真有困難的話,就不要勉強了,不交錢也可以。”


    “可是,那樣的話……”


    “沒關係的,你本來就真的沒錢,不是嗎?”


    “對不起……”


    “所以,就算了吧,別交了。”


    “可是……”


    “沒有錢,這也是毫無辦法的。這就是最好的理由。”


    千代有點茫然若失地抬頭看著直江。


    “對了,上野夫人,你現在在哪兒上班呢?”


    “有時候,我會去澀穀的飯館,給人洗碗。”


    “這麽幹,大概能有多少收八呢?”


    “每個月去十天左右,所以也就一萬兩三千日元左右吧。要是他能好起來的話,還能出去幹點活,隻是要他好起來,還需要好多錢呢…”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再去工作了。上野先生不是拿著生活救濟金呢嗎?住院的話也能得到醫療補貼,你要是就賺那麽一點錢的話,我勸你還是別去千活了。”


    “這是為什麽啊?”


    “你們每個月都能從區政府拿到兩三萬日元吧。”


    01


    “每個月能拿到兩萬五千日元。”


    “對啊,這就是國家製定的最低生活費標準,這是給那些身體不好,沒有工作能力,沒有任何收入的人的錢。如果上野夫人你還有時候去工作的事情被他們知道的話,區政府就會從給你們的兩萬五千日元中扣除你現在可以賺的那部分錢。”


    千代很驚訝地看著直江。


    “你就什麽都別幹了,好好呆在你丈夫身邊照顧他就可以了。這樣的話,不僅能拿到兩萬多日元的全額生恬補貼,治療費不管花了多少反正也是免費的,這麽做你身體也能輕鬆一點,最重要的是,你丈夫也高興啊。”


    “可是,剛才催款通知書上的錢 ?’“不是和你說了嗎,就別管那錢了。”


    “可是這樣的話,會被院長罵的。”


    “你丈夫身體那麽不好,院長是不可能逼他出院的。再說了,你又是真的沒錢,即便是院長,他也不可能從你身上變出錢來啊。”


    千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現在這個社會啊,有不多不少的錢是最吃虧的。要有錢的話吧。就幹脆有萬貫家財,要是沒錢吧,就幹脆一分錢都沒有,這樣最好。你隻要說自己什麽都沒有,雙手一攤,也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不管住幾天醫院,也不管接受多麽昂貴的治療,所有這一切都不用花錢。”


    “……”


    “總而言之,現在的日本啊,最適合最有錢的人和最窮的人居住。”


    “那麽,我們家那口子的病,可以治得好嗎?”


    直江吐了一口煙,繼續說道:“說實話,是沒治了。”


    “真的就治不了了嗎?”


    千代很吃驚地抬頭看著直江。


    “他住院時我就告訴你他的病很難冶了,是吧。”


    “是的……”


    “簡單說來,就是一種貧血病,紅血球會一個接著一個地發生病變。”


    “住院醫治難道也不行嗎?”


    “他的血液為什麽會發生病變的原因至今還不清楚。在輸血期間,也許還能保住他的命,可長時間這樣下去,他的體質不斷衰弱也是毫無辦法的。每天都不得不接受昂貴的輸血,所以,我剛才說了還是讓你丈夫接受醫療補貼比較合適。”


    “如果本人參加了國民保險的話,可以免去百分之七十的費用,不過,就算是這樣,每天光輸血費用一項也要花好幾千日元呢。”


    也不知道千代是明白了還是不明白,她隻是默默地看著直江。


    “不管怎樣,你就把治療的事情交給我們吧,你也別想太多了。這件事情對你丈夫也一定要保密。”


    千代失望地點點頭。


    “沒救的病人多著呢。這家醫院裏,還有一個得了胃癌,最多就隻能活到今年年底。雖然最後都要死,區別就在於他們知道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死。”


    直江像是自言自語似地說著,千代用手擦了擦鼻子。


    “剛才那張催款通知書,你不用理它,不交錢就完了。因為你沒錢這是明擺著的事兒。”


    “對不起。”


    千代帶著不理解的表情給直江鞠了一躬,隨後走出了看護中心。


    “小橋可能沒把上野沒得救了的事實告訴上野夫人吧。”


    看著千代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過道中,直江對一旁的倫子說。


    “這麽看來,也許小橋醫生還真沒給地講清楚。”


    “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不知道病的確切名稱,後來既然診斷出來是不良再生性貧血,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告訴地她較好。”


    “他們年紀大了,又沒什麽錢,我想小橋醫生也是因為說不出口吧。”


    “可是得了這種病就是這種病啊,不說也改變不了什麽。”


    “那對夫婦沒有孩子,到老了也就隻有兩個人相依為命,女的成天就在那兒照顧她丈夫,真是可憐,可是每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總是一副樂嗬嗬的樣子呢。”


    “不過,照看病人可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啊。”


    “上野夫人每天晚上都和她丈夫擠在一張病床上睡,這足以說明兩人都是又瘦又小了吧。兩個人擠一張小床睡覺,就和小孩兒似的。”


    “和他住一個病房的其他人就什麽都不說嗎?”


    “偶爾也有人和他們開玩笑的,不過也不是惡意的,大家都一起幫助他們兩口子呢。”


    “上野夫人還真把身體保持得挺好的。”


    “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沒有一個親戚,還從來沒有一個人來探望過他們呢。”


    “還是沒有什麽親戚的好。沒有親戚,不僅平時沒那麽多煩心事兒,還容易獲得生活救濟金。現在這年代就更是這樣了,什麽都沒有反而能更容易幸運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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