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子小姐。和從矢野布美子那兒聽來的有點不同。”佐川幹笑了幾聲。“至少比以前胖了十公斤。但是比以前更可愛了。現在是個可愛的歐巴桑。”鳥飼不厭倦地盯著照片好一會,佐川見狀就說:“這張照片就給您吧。雖然沒有見過他們的麵。”


    “謝了。”鳥飼說。


    那天晚上,鳥飼過了十一點到家。馬上就進書房再好好端詳那張照片。因為人照得很小所以不管怎麽看,兩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對普通的夫婦。


    是飛逝的時光讓他們變得如此嗎?還是單純是布美子將他們的容貌美化了呢?確實是長相端正,但是照片中的男女實在看不出是那種陷入異常情愛,不計生死地瘋狂戀愛、墮落無底深淵的那種人。他們看起來實在很平凡。


    就在把照片放回信封的時候,鳥伺被照片中唯一的色彩給吸引。就是開著粉紅花的樹。覺得有什麽地方吸引他。他停止呼吸仔細一看,它好像在強烈地訴說著什麽。是什麽呢?他花了兩三分鍾才清楚回憶起來。


    “對了!”他叫出聲說。興奮之餘不禁想大喊。再一次看照片。沒錯。


    他向著書桌搔著頭忍住不出聲大叫。站起來用力踏步在屋裏繞著走。走著走著還不夠,又把書從書架上拿下來敲。老婆從門外往裏窺,問他到底在於什麽這麽大聲。


    鳥飼沒有回答,隻說我明天要到鎌倉一趟。那天晚上不怎麽睡得著,清楚意識到早晨雨停了,開始了鳥鳴。


    第二天是禮拜六,是充滿著陽光的晴朗秋日。鳥飼八點從家裏出門,到東京車站換坐橫須賀線電車。


    在混雜的遊客中,鳥飼坐在靠窗的位子。片瀨夫婦的住址已完全刻在腦子裏不用看筆記本。是由比兵二丁目。地圖上顯示著從車站走路可以到。


    他不斷地看著表。他並沒有和夫婦約好,也不是想去見他們,所以幾點到都可以,但是還是有點在意。他想現在這個時間片瀨夫婦或許還在家裏。但隨即又想或許禮拜六學校有課,雛子載著信太郎出門了也不一定。就像是年輕人去查看喜歡的女孩子的家一樣,令自己有點好笑又有點不可思議。


    到鎌倉車站的時候,已經是快十點了。在慡朗的秋日,攜家帶眷前來遊玩的旅客擠滿了車站前廣場。鳥飼往江電方麵出口走出車站,然後開始走在小小的商店街上。


    從那兒到下馬的十字路口,再往若宮大街朝海邊的方向走,在左手邊是樹木座區,右手邊是由比兵區。片瀨夫婦的家像是在夾著若宮大街的一角。


    一片具有鎌倉風情的住宅區,一路上被寧靜的氣氛所包圍。沒有行人,每一戶都靜靜地。從海邊吹來的秋風吹得四周樹梢沙沙地響。


    確實是這一帶。但是沒看到像是他們的房子。為了不讓附近居民起疑心,鳥飼裝著在散步。慢慢地假裝欣賞越過屋據的樹木走來定去。不知從哪傳來了音樂的聲音,是悲傷旋律的探戈。看到一個很像的門校,上麵有門牌,寫著片瀨。


    在屋頂下的車庫中停了一台白色轎車。家和車庫都被茂盛的樹木所復蓋,在地上蓋著兩層的木造建築看起來很像舊式別墅。也很像是好幾代很珍惜地一直住下來的房屋。鳥飼站在門前,往上空看。絲毫無法控製地深受感動。身體跟著顫抖起來。在門邊有一株很粗大的樹,樹枝往四處伸展。上麵結著好幾個金黃色的果實。


    鳥飼到鄉下農村採訪時看過的槨花。因為職業的關係,過目不忘。從佐川那取得的照片上朦朧地看到淡桃色的花。鳥飼就直覺地感到這不是槨花嗎。結果沒錯。


    現在在他眼前的是結得相當好的果實。那一定是以前矢野布美子到中輕井澤車站前的花市時免費拿來的樹苗,經過多年之後長出的果實。


    布美子當時想把它種在古宿的別墅,好在自己與片瀨夫婦分別後,他們看到樹木就會想起她。現在這個樹苗經過了二十年,已經成長茁壯結出漂亮的果實來。


    在樹下一站就聞到芳香。


    附近有人影晃動。以為周圍沒有別人的鳥飼一瞬間膽怯了起來,想獨身離開,但已經太晚了。那人影已察覺到他,往這兒走過來。鳥飼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是雛子。她穿著年輕女孩常穿的橘色t恤和牛仔褲。就像布美子說的,一頭帶點波浪的短髮。但大概是染了吧,不是深啡而是釉黑色。


    “是有什麽事嗎?”雛子歪著頭問。


    但不是那種帶著戒心的口吻,可以感到她的好意和親切。就像被人問路時一樣,微笑著站在鳥飼麵前。


    “對不起。我散步到這來,走著走著就被這株樹給吸引了。”


    “呀。”雛子說,“今年也是長得這麽好。真高興。”就像是他想像的聲音。低而沉,有時像催眠似地。


    “很少見呀。在這會有。”


    “嗯。我也不懂種樹,剛開始的時候真是很難。因為香味蟲子會來吃。最初移過來的五、六年都長不出果實。大概是氣候不合吧。我幾乎都要放棄了。”


    “您說是移植過來的。是從哪?”


    “輕井澤。”雛子說,拭著額頭的汗珠,“原本種在別墅。把它移到這來。”


    “那真是相當地珍借這株樹呀。”


    雛子輕輕點頭說“是回憶”,然後又馬上住口。沒有擦口紅的雙唇浮起一般平凡主婦所沒有的謎樣微笑。但那也一下就消失了。“要是喜歡的話,要不要拿一個去?”


    “不,這怎麽好意思。”


    “沒關係。今天早上我摘了兩三個。你等等,我去拿。”


    雛子往家中走。庭園裏仍然放著令人懷念的探戈。因為在樹蔭下,所以沒有注意到,在一樓從窗戶往外延伸的一個小陽台上,有一位男人的身影。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帶著黑邊眼鏡,看著攤在膝蓋上的書。音樂好像就是從陽台後的房間裏流出來。


    是片瀨信太郎。比照片上看到的還要胖一點,氣色也好一點,看起來很健康。鳥飼一往那看,信太郎好使感覺到有人看他,把眼鏡摘下來往鳥飼這兒望過來。


    就像布美子形容的,信太郎的眼睛雖然小卻很深邃。是很有魅力的雙眸。的確有讓人看一眼便不會忘記的特徵。有些什麽牽絆、惹人的東西。那雙眼睛現在正對著鳥飼直直she過來。


    鳥飼輕輕地含首致意。那包含了萬般感觸。信太郎臉上浮現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後也點點頭。雛子拿著手提塑膠袋走來。在印著鎌倉糕餅店名字的袋子裏,裝著兩大粒甜瓜。“請用糖醃著吃。”雛子對鳥飼笑著說:“做果醬也不錯,但是要花點工夫。”


    “我要先欣賞一陣再說。”鳥飼說,“好好聞聞香。”


    “那也好呀。”雛子說。有點嫌披在臉上的頭髮煩人,撥開它微笑說:“您從哪來?”


    “什麽?”


    “我是說您不像是這附近的人。”


    “我從東京來。”鳥飼說,“今天休假。天氣這麽好就想來這走走。”


    雛子笑著點頭。吹來一陣海風,攀在牆上的樹葉像連鎖反應一樣接著沙沙作響。


    鳥飼對自己的貿然路過道歉,然後很客氣地謝謝送他的香瓜。然後離開。在正準備離去的時候,他再一次往陽台望。在輪椅上的信太郎又掛上眼鏡專心地看著書。沒有再往這望。


    接下來的禮拜二,佐川來了一封信,說從家裏收藏室的紙箱中找出來《玫瑰沙龍》作者解說文的原稿,解說文的最後一段也在其中。


    “對翻譯這本書出了相當多的心血的佐川先生致謝,還有對在翻譯初期不


    時地支持我、同時帶給我數不盡的懷念、也是無人可取代的 f. y小姐,從心


    裏表示感謝。


    一九七五年九月十日


    於鎌倉秋櫻盛開的季節


    片瀨信太郎”


    隨原稿附上了佼川的信,是這樣寫著的:


    “我想起了當時因我的一時之念,要求片瀨先生刪除感謝文最後的部分。


    事發之後,雖然顧及片瀨家的顏麵,沒有人大聲地討論這個話題,但是在輕井


    澤不少人知道這件事,而在學校有關人士之問也廣被熟知。我的想法是,這是


    老師好不容易重返社會的翻譯書籍。即使隻是英文名的縮寫,也應該避免提到


    在服刑中的失野布美子。老師很猶豫不決,但最後還是尊重我的意見,同意刪


    除。僅供參考。”


    鳥飼把信放回信封裏,麵向書桌開始重新讀片瀨信太郎的原稿。原稿是用四百字的稿紙寫的,紙的邊緣已泛黃,書蟲的屍體變成像黑墨一樣一點一點的。


    他不厭倦地讀了又讀。感覺像是為了布美子而重讀。那最後的一段文字,是布美子在獄中不斷夢見的夢想,是她不停祈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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