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輝緩緩地開始講述自己的看法,他把看法刨析得很通徹。發言的核心就是強調官兵平等,要形成特種偵察大隊自己的帶兵風習,要與不好的習慣割裂。部隊整新兵,在當時已經成為一種惡性循環。尤其在遠離市區的野戰部隊和工程部隊,這種惡性循環是很嚴重的。耿輝剛剛當指導員的時候,他所在的連隊就出現過這種事情,連長強迫一個新兵跪在石頭上,膝蓋都跪出來血,原因就是懷疑他偷戰友的東西。這件事情一直壓在耿輝心底,當時他是不可能直接和連長發生衝突的,這裏麵有個策略問題;但是他還是想辦法讓那個眼淚汪汪的小兵解脫出來,那雙可憐巴巴的淚眼一直留在他的記憶深處,成為他多年的隱痛。


    “維繫軍隊戰鬥力的,絕不是那些江湖習氣!一支真正有戰鬥力的特種部隊,是要靠鐵的紀律來維繫運轉的!”胃部隱隱作痛的耿輝語氣嚴厲而不容置疑,他當然還不能提出“依法治軍”這個概念,因為當時還沒有這個口號。但是毫無疑問,他已經在貫徹這個概念的實質了。


    6


    站在隊列當中的林銳聽到政委宣布處理決定的時候,渾身一震,整個隊伍都是一震。無論是官是兵,無論是老兵是新兵,都被這個決定一震。耿輝對這個並不意外,他要的就是這一震。此時此刻,何誌軍沒有什麽表情。


    林銳抬起眼睛,看見政委合上處理決定。然後看見韓連長的身軀微微有些晃動,他的心裏卻突然開始內疚。他並不是覺得韓連長整他就正確,而是心中自然的惻隱之心——他再小也是在政府大院長大的,宦海沉浮的見識遠遠超過身邊的普通士兵。他沒有想到處理會是這樣,他已經做好滾蛋回家的準備。


    他看著新兵隊列裏麵那些熟悉的麵孔,尤其看見老兵們臉上的表情,惋惜、痛心、不理解甚至還有對他的憎恨。他低下來頭,他覺得自己好象成了一個罪人。


    韓連長則沒有什麽別的語言,大會結束以後,跟全連的告別都沒有作。一輛北京吉普拉走了他和他簡單的軍隊行李,然後就消失了。作為軍人,這樣的恥辱是不會坦然處之的,尤其是作為他這樣頭腦簡單的軍人。


    何誌軍看著車走,心事重重。隻要能夠抽調上來成為特戰連長的,肯定不會是簡單人物,每一個人的閱歷都足夠是一本厚厚的書。但是他也隻能作這樣的選擇,蒙古人可以馬上打天下,但是不能馬上治天下;有的人戰爭是把好手,但是在和平年代的軍隊則是不相容的。他自己也從這個階段過來過。正因為他自己過來過,所以他更明白這樣的處理是為什麽——表麵看去,似乎是不值得,一個連級幹部和一個還沒宣誓的新兵蛋子,哪個更重?但是深層次地看,不得不為,說是殺雞給猴看也是對的,狼牙大隊不是野狗大隊,狼群也有狼群的規矩。


    所以,這也是一種犧牲。


    為了一支部隊正規化建設的犧牲。


    耿輝走進來,何誌軍緩緩地說:“他身上還有彈片沒取出來……”


    耿輝沒說話。


    “這就是代價,軍隊在和平年代正規化建設的代價。”何誌軍戴上軍帽,“走,我們去新兵連看看。”


    新兵連還在正常訓練,林銳已經回到了自己的班裏麵。他的腳步發虛,雖然還是趕得上節奏,但是很明顯心裏有事,好幾次從板橋上摔下來。何誌軍和耿輝出現在訓練場的時候,他的目光就追過去了。


    “林銳!你幹什麽?!”田大牛就吼他。


    “報告!”林銳立正敬禮,“班長,我想去和政委說句話。”


    田大牛想了一下,這個刺頭不知道又有什麽妖蛾子。他還沒說話,耿輝在那邊一揮手,田大牛急忙下令跑步過去。林銳就跑步過去,耿輝看著他,半天沒說話。林銳敬禮以後就不知道說什麽了,嘴唇一直在哆嗦。


    “講。”耿輝說,“你不是找我嗎?”


    “報告!大隊長,政委,我……”林銳的眼淚都要著急出來了。“我,我一定努力訓練!我一定要成為一個合格的特種兵!”


    耿輝冷冷看他:“我說過了,給你三天時間!現在期限還沒到,你還有選擇的餘地,大話不要那麽著急說出口。”


    林銳:“政委!我……”


    耿輝冷冷地:“歸隊,繼續訓練。”


    林銳把眼淚擦擦,敬禮,轉身去了。


    吶喊聲再次響起,林銳的聲音嘶啞清晰可辨。他拚命跑著拚命跳著,如同一個瘋子一樣。第三天如期到來,他沒有出現在政委辦公室,相反唯一可以找到林銳的地方就是訓練場。


    從此,每天在休息的時間,特種偵察大隊的官兵都會在訓練場看見林銳的身影。開始覺得奇怪,後來變成了習慣。


    所以,林銳後來是新兵連結訓的第一名就被大家接受了。


    7


    刷——一麵鮮紅的八一軍旗在林銳眼前展開。


    “我宣誓!”新兵連代理連長陳勇少尉舉起右拳。


    “我宣誓!”林銳和40多個新兵舉起右拳。


    “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人,我宣誓——服從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服從命令,嚴守紀律!英勇戰鬥,不怕犧牲!忠於職守,努力工作!苦練殺敵本領,堅決完成任務!在任何情況下,絕不背叛祖國,絕不叛離軍隊!”


    年輕的生命吼出的嘶啞的誓言在操場上迴蕩。


    耿輝冷冷看著林銳的眼睛,把帽徽領花軍銜都給他親手戴上:“列兵林銳!”


    林銳莊嚴敬禮。


    耿輝還禮,轉向眼睛冒光的烏雲。


    中午的時候,新兵連準備聚餐。下午就要去向各自的連隊,大家都很興奮。林銳和烏雲都被分到了陳勇所在的特戰一連一排,還是在田大牛當班長的一班,兩個兄弟又在一起當然高興。正在食堂外麵準備集合的時候說著話,陳勇喊:“林銳,到門口去一下!哨兵說有人找你!”


    林銳被叫到門口還滿腦子為什麽呢,遠遠看見譚敏的白色羽絨服立即就摔了個屁股墩。警衛班長還在門口樂:“看把你小子美的!對象來了路都不會走了。”


    林銳忍著屁股疼,跑到門口:“你,你怎麽來了?”


    譚敏看他:“怎麽,我不能來啊?”


    “能,能。”林銳的臉都綠了。“你爸知道嗎?”


    “你管他幹什麽?”譚敏說,“我來看看你,給你送點吃的。你真瘦了!”


    林銳苦笑:“是,瘦了。”


    對於這種事情,各個部隊幹部都是睜隻眼睛閉隻眼睛,所以也沒人難為林銳。他高中的那點破事兒當然也沒人知道,如果知道可不得了,又是問題。作為著名的刺頭,他可不想再有作風方麵的問題了。——作風這個詞,還是在部隊學的。


    於是就帶譚敏進去了。


    “瞧見沒有,老何。”耿輝拿著望遠鏡仰起下巴,“咱的愣頭青,對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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