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不問了。在女兒跟前,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好像不象個媽了。還是因為太心疼女兒了,從小就心疼的不得了。女兒心高,這是她看的出來的,她總是勸女兒不要心太高,萬一第一誌願沒有錄取怎麽辦?打到第二批還得了?


    女兒就笑,不說話了,接著看書,嘴裏還念念有詞。她就不敢多問了,更不敢瞎出主意。


    看著女兒聚精會神的學習。


    女兒把長發紮成馬尾巴,天熱,出汗多。


    於是長長的脖子就露出來了。


    真好看。


    秋葉就笑,偷偷笑。


    為什麽還用問嗎?小雨長得象誰呢?還能象那個老何?那還得了啊?以後怎麽嫁人呢?——當然是象自己了,當然是年輕時候的自己。


    從側麵看象,從正麵看象,從後麵看,也象。


    難怪當時那麽多男生老圍著自己轉,非要自己參加他們各自的紅衛兵組織。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犯了什麽邪性,什麽組織都不願意參加,就願意跟老何到處跑到處玩。當然那時候老何也不象現在這麽黑這麽糙,那時候還真的蠻白淨的,也沒有那麽多髒話。沒事還喜歡胡謅幾句詩什麽的,都是禁書上背下來的。其實是什麽禁書啊,就是幾本老詩集而已啊!郭小川的《一個和八個》,就是老何最愛看的,也最愛背給她聽的。


    老三屆,最後的老三屆,就是這麽單純。


    沒有高考的機會,就是下去修理地球,當時的年輕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參軍。老何參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他是烈士的後代,他的父親是功勳卓著的軍人,解放後因為心髒病犧牲在青藏高原的雪線上——然後媽媽就因為傷心過度早逝了。老何就是國家和軍隊養大的,他要當兵,沒有人會不願意。


    於是老何就當兵了。


    自己呢?想起來就想笑,居然也是因為老何。


    那時候不講什麽關係,但是還真的起了作用了。


    老何到了部隊,大名鼎鼎的a軍,老軍長是老何父親的生死戰友——就是現在的軍區副司令——當然會看望烈士的遺孤,再問你有什麽要求沒有?老何這個看上去憨厚的不得了的傻小子居然冒出來一句——“我想讓我對象參軍。”——天!自己什麽時候變成他的對象了?!——那個老軍長就哈哈笑:“你小子人小鬼大!照片我看看!”就看照片,老軍長就讓把姓名什麽的寫在照片背麵,交給參謀了。老何那個傻小子居然還想要回來,老軍長就拍拍他的腦門——“小子,你給我記住了!今天我要你一張照片,明天我給你變回一個活人!但是這是看你老子的麵子!我跟你老子打了半輩子仗,這個忙我是要幫的!——但是你要不好好幹,給我丟臉,我就把這個人再給你變飛了!”老何就懵懂聽著。


    那時候自己在幹嗎?準備下鄉?去哪兒都記不清了,反正東西都準備好了。倆軍官就來了,直截了當就找林秋葉,把秋葉的父母嚇了一跳,不知道怎麽招惹專政機關了。結果倆軍官彬彬有禮說明來意,原來是想讓小秋葉參軍——這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事啊!父母都蒙了,秋葉也蒙了。


    於是林秋葉也參軍了。


    稀裏糊塗的一下火車來到那個山溝,就看見一片新兵蛋子在訓練。那麽多的人,不知道怎麽一下子就看見了老何——他的鼻子都凍紅了,拿著杆木頭步槍高喊——“殺!”新來的女兵們就哈哈笑,新兵蛋子們就都緊張了。


    幹部就喊何誌軍過來!


    何誌軍就跑步過來。


    這個剛剛十七歲的嘎小子沒戴帽子,拿著杆木頭槍,頭上都冒著白氣,鼻子還是紅的。


    林秋葉臉就紅了。


    幹部就說:“林秋葉出列!”


    林秋葉還蒙著呢,就被姐妹們推出去了。


    何誌軍就傻眼了。


    林秋葉就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在冰地上泡個坑埋了算了。


    幹部一臉嚴肅,把照片塞給老何:“照片還你,人也當兵了。”


    男兵女兵就都鬧笑。


    老何也臉紅了,那時候他臉白,還能看出紅來。


    “回去吧!”


    “是!”老何用力喊,嘿嘿沖秋葉一樂調頭就跑了。然後他又是殺啊殺啊!更起勁了。


    自己呢?記不清了,反正蒙了。——怎麽就這麽成了這個嘎小子的對象了……


    秋葉想著想著,笑了。


    “媽,你笑什麽啊?”


    秋葉反過神來,不好意思的掩飾:“沒什麽啊?我笑了嗎?”


    小雨就鬼笑:“你想爸爸了吧?”


    “那個死鬼,我才不想他呢!”秋葉說。


    小雨這個丫頭鬼機靈,光笑,不說話。


    “怎麽了?”秋葉有點緊張。


    “其實啊,”小雨笑著說,“愛情中的女人是最美麗的!”


    秋葉就臉紅了,隨即就拿扇子佯裝抽打小雨——其實她哪兒捨得啊?母女倆從小鬧習慣了,跟姐妹似的。


    “胡說什麽呢!一把年紀了什麽愛情不愛情的!”


    小雨就格格樂:“還不承認還不承認!那你臉紅什麽?”


    “我精神煥發!”秋葉嘴硬說完,自己也噗哧樂了。


    “說真的,爸都走了一個禮拜了,你什麽時候去看看爸啊?”小雨就說。


    “我哪兒走得了啊?你這兒都要高考了。”


    “我沒事,我自己能照顧自己。”小雨說,“也不遠,你要不放心,一天不就回來了嗎?”


    秋葉想想,又嘆氣:“再說吧,人家在幹事業,我去了還不給他添亂?”


    小雨就說:“他敢!我收拾他!”


    秋葉就笑:“你這個丫頭啊,連你爸都能收拾,看以後你怎麽嫁人?”


    小雨就臉紅了,喊:“我才不嫁人呢!我自己過!我是新女性!”


    秋葉笑的直不起腰來:“好好!你是新女性!媽是老觀念!”


    小雨嘴硬,也噗哧樂了。她想跟媽說什麽,想想,又算了。——不能說,絕對不能說。不然,天不得塌下來啊?


    另一個高三學生劉曉飛在此時此刻就沒何小雨那麽幸運了,他正戳在太陽底下站軍姿。已經轉業三年的華明集團副總劉凱抱著肩膀在屋簷下站著,冷冷看著他。


    今天小劉被老劉罰站。


    小劉在中午的毒太陽下麵光著膀子,一站就是倆小時。他一聲不吭,肩膀和脖子上曬脫了皮。


    當媽的急得左跑右竄,勸了這個勸那個,還趕緊拉兒子回來,兒子就是不回來,在院子裏麵站著。當媽的沒轍了,就隻能抹著眼淚給兒子抹防曬霜什麽的:“冤家啊,你們怎麽就是一對冤家呢?”


    老劉不吭氣,就那麽站在屋簷底下,看著在小花園裏麵罰站的兒子。半天,老劉問一句:“主意改了沒有?”


    “沒改。”小劉就悶悶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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