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怎麽回事?”耿輝嘆口氣,“他當時被部隊推薦上陸院,因為你選他上前線就沒去。跟你打完了仗年齡大了,沒機會上學了。”


    “那可以提幹啊?”


    “提幹?老何,你真的是活在真空啊?”耿輝看著外麵緩緩地說,“我讓他跟我走,他不走,捨不得夜老虎團。後來的幾次戰士提幹指標,他都被人給頂了!我又不是夜老虎團的政委,我也沒辦法。”


    “這都怎麽搞得啊?!”何誌軍急了,“這是戰鬥英雄,是個天生的戰士!他不提幹還有誰能提幹?”


    “事情要都那麽簡單就好咯……”耿輝苦笑。


    何誌軍心情很沉重:“是我害了他的前途啊。”


    “先別說這個了,個人感情以後再說。”耿輝說,“我早上走的時候和軍區機關掛了電話,咱們的第一筆經費不能全下來隻能到一半。”


    “為什麽?”何誌軍納悶。


    “用銀子的地方多,這筆經費被挪了一半到別的地方了。”耿輝悶悶地說,“先幹起來吧,要是一等剩下的一半鬧不好也敢挪沒了。”


    何誌軍靠在椅背上不說話,顯然心情不是很好,半天低沉地說:“經費的事情,還得靠你多跑。”


    耿輝點點頭:“你就抓你的軍事,其餘的我來吧。你也不擅長這個,我去跟那些衙門磨牙吧。”


    車隊到達了深山裏麵的一個廢棄的營盤。有一個排長帶幾個小兵在把守這個原先的炮兵教導團駐地,大門都已經是鐵鏽了。很久沒有來過車,他們炊事員買菜也是騎個三輪車從側門走就行了,從來不走大門,所以大門就是現在這個操性了。那個小排長看見倆上校激動的不得了,趕緊出來敬禮。


    看門的小兵開鎖,怎麽也打不開大鎖。何誌軍心情不是很好一揮手,陳勇背著步槍拿著一把老虎鉗子就下車了,直接把門上的鐵鏈子卡斷。然後上來幾個兵,這才使勁把大門打開。


    接著就看見一院子的荒糙,幾隻大老鼠蹭蹭蹭的跑過去,一點都不怕這些陌生的來客。廢棄許久的兵樓滿目瘡痍,一塊完整的玻璃都沒有。院子裏麵擔任看守任務的小兵們正在打牌,穿著短褲背心,也有赤膊的。


    車隊進去了,那些陣地管理部隊的小兵們才注意到來了一支野戰部隊。


    何誌軍和耿輝在荒糙密布的路上走,居然踢出幾個用過的保險套。


    “辦一下交接,你們就可以走了。”何誌軍對那個一直跟著的小少尉說,他也不想說什麽,一直孤零零地在大山裏麵守著一個廢棄的營盤,還想指望這些小兵們怎麽樣呢?


    小少尉激動地敬禮,轉身去跟後麵的幹部辦交接去了。


    車隊在原來的觀禮台前整齊的一輛接一輛一字停好,素質優秀的司機將車停得絕對整齊,在何誌軍和耿輝的麵前荒糙叢生的操場上擺成一道綠色的風景線。這個時候何誌軍的心情才算好了一些。然後車上的幹部和誌願兵們紛紛下車了,在車前迅速的列隊。


    戴著80鋼盔,穿著87製式迷彩服和膠鞋,背著81-1自動步槍、85微聲衝鋒鎗、85狙擊步槍和81輕機槍等武器的精悍士兵們在齊膝蓋的荒糙中整齊的站成一個小小的方陣。


    一百三十一個,加上自己和耿輝,一百三十三個。


    這就中國人民解放軍a軍區狼牙特種偵察大隊的全部家當。


    何誌軍站在這一百多個精挑細選出來的官兵麵前,半天沒有說話。心裏是悲涼的,這就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的中國陸軍特種部隊,有多少人在以後會知道,當年的中國陸軍特種部隊是怎麽出來的呢?經費,全軍都在鬧經費緊張。海灣戰爭以後,上級把經費把的更緊了——轉軌時期的軍隊,還沒有確定下一步的重點投資是什麽地方,當然要把嚴。這是很正常的事情。a軍區組建正式的特種部隊,也是海灣戰爭促成的直接後果之一。但是該怎麽搞,上級心裏是沒有底的。特種部隊到底是個什麽概念?對於習慣了大兵團作戰,一直是準備大戰的中國軍隊來說,局部戰爭的研究也是剛剛開始。還能要求什麽呢?


    1991年,一個平凡的年份。


    前一年,中國剛剛舉辦亞運會;這一年,在遙遠的阿拉伯半島,打了一場高技術的局部戰爭。


    還有什麽呢?


    當這一百三十三個戰士向破舊的旗杆上無聲升起的一麵嶄新的五星紅旗敬禮的時候,伴隨著旗杆上多年積累的鐵鏽渣子嘩啦啦被撕下來的沙沙聲,何誌軍知道,這一年還有什麽。


    對於世界,微不足道。


    對於他和他的這一百三十二個兵,卻是新的開始。


    他們在創造自己的歷史。


    甚至,對於整個中國軍隊都可以說,他們正在創造中國軍隊的新的歷史。


    而這個新的歷史,就是在這片荒糙叢生的廢棄的營盤裏麵創造的。


    何誌軍和他的部下向著緩緩升起的五星紅旗敬禮。


    1991年的夏天,在這個大山的深處。


    新的歷史開始了。


    1991年的夏天來的早,好像和當時流行的太陽黑子爆炸有點關係。空調在當時還是很多家庭的奢侈品,更何況林秋葉家裏了。何小雨複習的時候,林秋葉就在邊上給她扇扇子,不敢使勁扇,輕柔的緩慢的,不知道疲倦的給她扇扇子。那種輕柔的風是輕易感覺不到的,但是卻會給女兒送去絲絲涼意。


    林秋葉看著女兒額頭的劉海被風輕輕的扇起,心裏湧起的,是歉疚。


    還能有什麽呢?當媽的當到這個分上,除了歉疚還有什麽呢?


    自己吃苦就算了,幹嗎還要孩子吃苦呢?林秋葉每次想到這句話就想掉淚,但是總是不敢。老何不在,家裏大人就剩下自己,再那麽喜歡掉淚,女兒可怎麽辦?——買了個電扇,還是前蘇聯造的,真不知道這個老何是怎麽想的,放著那麽多的日本的進口的不買,非要買個蘇聯造的。


    “蘇聯的東西,跟坦克似的,皮實!壞不了!”老何就是這麽說的。


    是皮實,是壞不了——可是那聲音呢?那是電扇的聲音嗎?那整個就是個直升機啊!跟家裏用都跟打仗似的,老何這個死人倒是睡的踏實,是,他能不踏實嗎?他就喜歡聽這口啊!也難為他了,一個帶兵的給窩到機關這麽多年,每天泡辦公室看文件寫報告,他想聽聽直升飛機的聲音也不過分——當然林秋葉知道老何也不知道蘇聯造的電扇用的時間長了會是這個音像效果,這是個苦澀的笑話。她總是這麽數落老何,老何也就隻能哈哈一樂過去了。


    但是女兒怎麽辦呢?高考在夏天,女兒能沒有電扇嗎?


    想來想去,還是不敢買。不是不相信女兒,是怕萬一——萬一女兒高考發揮不好怎麽辦?要讀自費怎麽辦?總得讓女兒上學啊!省下來防備萬一吧,自己苦點就苦點吧,還能怎麽辦呢?


    1991年的林秋葉,就在操心這些問題。


    心亂如麻是肯定的,在醫院忙活了一天,回來還得忙女兒。好在女兒是爭氣的,不是嗎?不用家長叮囑,就好好學習,懂事的不得了。問女兒準備報什麽大學,女兒總是笑,說:“媽,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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