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同誌,請你不要激動。”


    “我怎能不激動?老師屍骨未寒,他們就急不可待跳出來,想往老師頭上扣髒水。”


    “清者自清,渾者自渾。我們希望你能配合,盡快將問題查清楚。”


    江長明是配合了,但問題哪能那麽容易查清楚。隨著調查的進一步深入,江長明才發現,老師在錢的問題上確實一塌糟。不是說老師真就貪汙了,是老師壓根就對錢沒感覺,是錢害了他。


    “我早就提醒過他,讓他別管什麽財務,他哪有精力管這些?就自個兒那點兒工資,還不知怎麽管呢。”


    埋怨歸埋怨,問題還得進一步查。江長明拚命搜索記憶,想把當時的情況想起來。可這太難,隻記得當時的確是開過會的,會上老師好像說過,沙縣方麵資金緊張,防護林配套資金不能到位,隻能先把沙漠所這點錢拿出來應急。錢也確實是一次劃走的,具體事兒還是他跑著辦的。怎麽到了沙縣帳上,就成了四十萬?


    “沙縣治沙站查過沒,會不會是他們那邊出了問題?”江長明問。


    “查了,可這事當時是老汪具體經辦的,老汪年前死了,其他人一問三不知,都說隻收到四十萬。就這四十萬,還是鄭達遠花的。”


    “老汪死了?”江長明一驚。這麽大的消息,他竟然不知道!


    調查人員一陣沉默,老汪是沙縣的土專家,也是個老學究,一輩子隻知道治沙,種樹,別的事兒,他比鄭達遠還愚鈍。可惜年前查出是食道癌,晚期,住了不到一個月院,閉眼了。


    江長明感覺有什麽東西卡在喉嚨裏,發不出聲音。為什麽好人總是命不長?那個老汪可真算個好人,不隻是專業上強,對人對事,心誠得沒法說。江長明在五佛,還得到過他幾次幫助呢。他還不到六十歲,怎麽也給……


    半個月時間,江長明算是把檢舉信中屬於自己的問題給交代清楚了,他經手的每一筆款項,都花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經得起細查。唯有一小筆,當時是老師借去周轉的,說沙縣那邊資金緊張,顧了頭顧不了腳。當時江長明沒細問,將錢轉借給了老師,後來才知道,那筆錢老師買了樹苗,全栽到了二道梁子。事後江長明讓供應樹苗的單位出具了發票,隻是因工作忙,一直沒下帳。至於信中檢舉的其他問題,純屬捏造。


    中間江長明在紀委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去了趟師母那兒。他也是抱著一絲僥倖,如果找不到更有利的證據,老師很有可能就背上這口黑鍋,畢竟,那麽多錢都是在他手中流失的。江長明暗自猜測,老師會不會把一些單據或者業務單位的票據放在家裏?沒有,翻遍了老師的書櫃,最後連一張有用的紙片都沒找到。


    師母困惑地問:“長明,你翻騰個啥?”


    江長明不好意思地說:“我年前把一篇文章交給了老師,現在急著用,卻又找不到底稿。”


    “你啊,跟你老師一個樣,總是丟三落四。趕快成個家吧,往後這些事,就交給媳婦做。”


    找不到證據,問題就不能澄清,鄭達遠涉嫌貪汙的懷疑就不能排除。調查組本打算讓他再留一段時間,看能不能再找出點線索,不料周曉哲這邊發話了,如果江長明本人沒問題,就讓他立即回沙縣,那邊的工作不等人。


    沒辦法,調查組隻能讓江長明先回沙縣。


    臨走這天,江長明跟孟小舟之間,爆發了一場戰爭。


    接受調查當中,孟小舟前來看望過江長明,他的態度出奇的好,噓寒問暖一陣後,略帶神秘地說:“他自己的事情不交代,反倒要扯上別人。鄭老辛苦了一輩子,還要遭此汙衊,虧他能做得出。”


    那幾天江長明心情比較亂,也有點兒急,本來他就懷疑,匿名信是龍九苗寫的,因為除了他,再找不出第二個人。孟小舟這一說,他就越發相信了。孟小舟走後,江長明徑直找到龍九苗辦公室,進門就說:“鄭老活著時,沒開罪你吧?”龍九苗當時正在櫃子裏翻資料,一聽是江長明的聲音,忙將半個身子從櫃子裏取出來,茫然地盯住江長明:“長明,你這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想舉報就光明正大地舉報,別搞這些下三爛!”


    “舉報?你是說……”龍九苗快快地鎖上門,壓低聲音道:“你是懷疑我舉報了鄭老?”


    “龍大所長,你就少演戲了,一天到晚演戲你累不累?”


    “冤枉,長明你這是冤枉!”龍九苗激動得聲音都變了形,“我龍九苗舉報鄭老,天大的冤枉。我自己這一大堆破事還不知是誰舉報的呢?!”龍九苗仿佛受了刺激,說著話,身子竟篩糠似的抽搐起來。江長明嚇壞了,龍九苗本來心髒就不好,加上他目前正在受審查,精神狀況一定很糟,要是因為他,有個三長兩短,那可不是件小事兒。龍九苗抖顫了一陣,終於安定下來,身子不再抽搐了,不過他的嘴唇血紫,麵色也一下暗下來,樣子仍是駭人。


    “你沒事吧?”江長明忍不住問。


    “沒事,老毛病了,一生氣就這樣。”龍九苗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幾口,麵色有點兒恢復。“長明,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背地裏也盼著我出事。現在我算是倒黴了,大家怎麽看我,我已不在乎。不過鄭老的事,真不是我做的,我龍九苗再卑鄙,還不至於沖鄭老下黑手。”


    “那是誰?”江長明本能地就問了一聲。


    龍九苗沒急著回答他,默了一會兒,抬頭問:“姓孟的是不是找過你?”


    “找過,就在剛才。”江長明說。


    “這個卑鄙小人,他已坐在位子上了,還想咋?難道要把沙漠所斬盡殺絕。”龍九苗再次激動起來,江長明發現,一提孟小舟,龍九苗的雙眼就會she出狼一般的藍光。


    “你是說他?”江長明也有些犯疑了,這兩個人,到底誰是狼,誰是羊?或者……


    “我沒說是他,但沙漠所很多事,都跟他有關。你想想,自從他打國外回來,所裏出了多少事,鬧了多少不安寧?還有,他對鄭老,啥時候真心尊重過,鄭老的成果,他騙去了多少?”


    一提這些,江長明的懷疑,就慢慢轉向孟小舟這邊。是啊,如果不是他,他又何必找自己說那番話呢,孟小舟何時關心過別人,何時又對別人付出過真心?一個連自己父母都敢傷害的人,他的品質能好到哪裏去?


    他跟龍九苗說了聲對不起,本來還想多安慰幾句,又一想,這種時候,任何安慰話都是多餘。龍九苗心裏的傷,哪是他幾句安慰話能撫平的。算了,他嘆了一聲,告辭出來。


    本來這事也就這麽過去了,江長明也沒打算找孟小舟追究。誰知就在他去師母葉子秋家裏找票據時,沙漠所又出了件事。


    管黨務的老寧為一件小事跟龍九苗吵起架來,吵到中間,竟罵龍九苗是貪官,是大腐敗分子,還說她已掌握龍九苗跟沙縣沙生植物公司合夥斂財的犯罪事實。這些日子龍九苗本來就對貪官兩個字敏感,哪怕別人不說,他心裏整天也驚兒戰兒的,這下好,老寧竟將話罵到了麵子上。別人罵龍九苗興許能忍,老寧罵他,他受不了。想當初,是他通過種種關係將老寧調來的,老寧本來沒專業,進沙漠所原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龍九苗當時找到他的老同學,院黨組一位負責人,說所裏缺個負責黨務的,他考察了一番,老寧很合適。院裏研究了多次,看在龍九苗一心要將老寧調來的分上,才勉強同意。誰知老寧竟恩將仇報,這麽快就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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