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花搖搖頭,下定決心不想他的,咋又給想了起來?唉,真是,活著時覺得他愚,他苦,他毀了自個一輩子,任他咋個說,咋個做,都不肯原諒。沒想,這一走,所有的不是,都成了想頭,想頭啊——


    棗花索性坐下來,坐在廚房門口,想。


    這一想,就把大半個夜想走了。等突然記起六根時,才驚乍乍叫:“這死鬼,野哪去了,這陣咋還不回來?”


    六根回來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他被麻五子和玉虎打得翻不起身,沙漠裏躺了一宿,快到晌午時,身子骨才能動了。一見六根血紅滿麵,棗花的病就全驚沒了:“你咋了,出去一宿,咋就成了這樣?”


    六根支吾著,先是說不小心掉井裏了。棗花哪肯信,分明是人打的,硬問是誰這麽歹毒?問著問著,棗花明白了:“是他,一定是他。”


    “你甭亂猜,虎子早就跑的沒了蹤影,哪能打我。”


    “你是說虎子?天啊,我還以為是我哥哩。這天殺的,膽子大到天上了,居然,居然……”棗花搖晃著,驚憤著,她真是沒想到,六根會遭虎子的毒手。六根正要勸,就見她一頭栽地,又不省人事了。


    “真是我哥?”玉音問。


    六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到了這時候,瞞還有啥意義。他長嘆一聲,算做回答。


    “我找他去!”玉音的擔心終被證實,哥哥果然是賊!


    “你回來,他跑了內蒙,你上哪找?”


    三天後的下午,玉音正給姑姑餵糙藥,羊倌六根到附近村子裏喊三碼子。棗花的情況一天比一天糟,再不往醫院送,怕真就要出事。紅木小院的門吱呀一聲,進來兩個警察。


    “棗花在不?”


    玉音迎出來,問有啥事?胖警察說:“我們找棗花,了解點情況。”


    “我姑病著,有啥事跟我說。”


    瘦警察瞅她半天,道:“你是她侄女吧,我們找她了解一下牛玉虎的情況。”


    “找我哥?”玉音的臉色就不那麽好看了,甚至有點害怕。她用身體阻擋著兩個警察,生怕他們冒然闖進去。屋裏的棗花聽見聲音,掙彈著問:“誰啊?”


    “是兩隻羊,我正往外趕哩。”玉音遮掩道。


    瘦警察不高興了,想拿話質問玉音,胖警察擠擠眼,拉他出了院門。玉音跟出來,心情很不好地說:“我哥犯啥事了?”


    “犯的事大著哩,說出來,怕把你嚇壞。”瘦警察道。胖警察白了他一眼,道:“我們是縣公安局的,最近沙漠裏猖獗著一個犯罪團夥,偷盜搶掠無惡不作,十分囂張。我們懷疑你家玉虎跟這個團夥有染,想做做你姑姑的工作,如果看到玉虎,最好能勸他投案自首。”


    “我哥他……真的?”玉音的聲音顫起來,胖警察的話讓她驚恐,目光抖著,不敢正視兩位警察的臉。


    “你哥跟一個叫麻五子的賭徒賭博,賭輸後就到沙漠偷,初步懷疑,沙灣村十幾峰駱駝還有鄰村機井裏的設備就是他們偷的。”胖警察進一步道。


    “天啊。”玉音的腿軟下來,軟得站不住。如果真是這樣,哥哥這輩子……


    這當兒,六根回來了,他沒找上三碼子,村裏幾個三碼子都不敢出門,害怕被縣上扣掉。六根好說歹說,費了不少口舌,還是沒人幫他。他沮喪得有點邁不動步子,心想自個咋就這麽沒用哩,居然連輛三碼子也找不來,要是老鄭頭還活著,怕是小車都叫來了。正生著悶氣,頭一抬看見了警察。六根興奮了,跑上來就說:“你們還蹲門上做什麽,快進屋啊,棗花病重得不行了,快送她去醫院。”


    “她病了,啥病?”瘦警察問。


    “我也說不清,反正病了好些日子。”六根說著話,就急著將警察往院裏請。玉音嫌他多事,叱道:“你的羊進樹林了,弄壞了樹我可不饒你!”


    兩個警察對望了一眼,興許是怕多事,藉故忙,走開了。臨走跟六根說:“要是看見麻五子他們,趕快到派出所報案。”


    六根恨恨道:“報個屁。見死不救,還算個警察?”罵著,去趕羊了。


    剛走過院前那片小林子,就聽院裏響出玉音的驚叫:“六根叔,快來呀,我姑,我姑她……”


    ·4·


    許開禎作品


    第五章


    1


    江長明被攪進一樁貪汙案。


    紀委專案組在調查中發現,有一筆二十萬元的治沙資金去向不明。這錢是香港一家民間組織以捐贈的方式捐給沙漠所的,總數為六十萬。沙漠所研究後,決定拿這筆錢支援沙縣,培育第三代防護林,援助項目具體由鄭達遠落實。可是查帳時卻發現,沙縣隻收到四十萬,另二十萬不明去向。


    龍九苗一口咬定,這錢讓鄭達遠私吞了,說沙縣的項目包括課題都由鄭達遠負責,別人插不上手。調查組也覺蹊蹺,他們雖不相信鄭老會幹這事,卻又一時找不出證據來排除。沙漠所的財務管理十分混亂,混亂得幾乎令人發笑。表麵看,每一筆資金都有審批,都有所長鄭達遠的簽字,可細究起來,這些簽字就十分值得懷疑。有一筆十五萬的資金,錢花出去半年了,課題組才補交了審批報告,連同資金髮放表還有發票一併由鄭達遠補簽。鄭達遠也真就給簽了。財務呢,隻要有課題負責人的簽字,有鄭達遠最後的審簽,他們就做帳。對資金的使用情況,具體走向,一概不予過問。甚至有些白條子,他們也拿來做帳。調查組一問,他們還挺有理由:“我們多是跟農民打交道,錢都補償給了農民,你跟農民要發票,有嗎?”


    而且,多的資金都是有頭無尾,頭尾不符。領取時是整數、大數,回來報帳卻是分期分批,有些甚至就是有去無回。科研所多年的習慣,評價一個課題或項目,隻看這課題搞了多少年,搞出什麽成果,最終是否得了獎,是否在下麵推廣,產生效益。至於錢的事,很少有人過問,他們認為錢是為課題服務的,搞課題就得花錢,至於怎麽花,那是課題組的事,要是盯著這事兒不放,還像個科研人員?


    就在調查組從亂麻一樣的線索中尋找那二十萬的下落時,有人突然舉報,說鄭達遠在長達十五年的所長位子上,獨斷專行,大搞一言堂,任人唯親,將財務人員換成自己的心腹,導致沙漠所財務管理失去監督,財務形同虛設。而他本人則利用手中職權,大撈特撈,中飽私囊。信上還列舉了鄭達遠前後負責過的幾個項目,其中有兩個就是省重點項目,鄭達遠從這些項目中拿走的錢,足足有二百萬!


    檢舉信還同時舉報了江長明,說他是鄭達遠的親信,跟鄭達遠穿著一條褲子,幹著同樣的勾當。在五佛兩個項目上,江長明也有貪汙和挪用公款的犯罪事實,他跟鄭達遠串通一氣,將沙漠所一筆三十萬的社會捐助款據為己有。


    “無恥,真是無恥!”江長明忍無可忍,沖調查人員吼起來。他早就料到,有人會來這一手。“這是擾亂視線,想攪渾水。”他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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