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花知道,六根那句話絕不會是瞎說,哥哥一定是背著她,做了啥見不得人的事。要不然,他也不會那麽狠上心踹六根一腳。那一腳真是狠啊,踹得六根好半天接不上氣。六根這死人,天生受氣的命,誰的氣他也受。棗花有點心疼六根,這是六根到沙漠裏放羊後第一次讓她生出這感覺,有點怪,也有點酸。可她眼下顧不了這個,她必須弄明白,哥哥到底做了什麽,會不會是他帶壞了虎子,讓他走上了邪路?棗花猛地抬起頭,剛要問二句,頭裏一暈,眼前一黑,站立不住,一頭栽倒在地上。


    六根嚇壞了。他知道棗花身子虛,這是長年累月沙漠裏累出的,也是飢一頓飽一頓餓出的。女人的身子不跟男人,男人餓個三五天沒事兒,逮著一頓猛吃猛喝就給補了回來。女人不行,女人的身子金貴,得精調細養,這跟公羊和母羊是一個道理。六根慌忙抱起棗花,就往屋裏跑,邊跑邊喚:“棗花,棗花你醒醒呀,你可甭嚇我。”


    棗花在炕上躺了好長一會,慢慢睜開了眼。她知道這是老毛病,不是一天兩天了,有時候暈倒在沙窩裏,能躺上大半天。有一次暈倒在樹林裏,醒來都不知道自個躺了多長時間。當下她要掙彈著下床,六根慌忙攔擋她說:“你甭亂動,你剛才的樣兒真嚇人,好好躺著,我侍侯你。”


    棗花心裏說了聲:“死六根,你倒會找機會。”嘴上卻說:“你還是回你的羊棚去吧,讓人知道了說閑話。”


    這次六根沒聽棗花的,聽不成。棗花雖是醒了,可臉色瘮白,嘴唇發紫,一看就是個病秧子,說不準啥時又要暈過去。他給棗花燒了水,又做了碗麵片子。棗花不吃,說吃不下。六根說:“人是鐵,飯是鋼,你這個樣子,遲早要把自個給耽擱掉。”話沒說完,棗花眼前又一黑,感覺天旋地轉,頭要疼得裂開,氣也緊得吸不上。一把抓住六根:“六根,我咋覺著不行了,挺不過今兒了,你快去找玉音,快去呀……”六根慌忙就往外走,走到院裏,一想不對勁,又掉頭回來。


    “我不能丟下你,你這個樣,讓人咋個放心?”


    棗花再想說話,就很難了,她的氣一陣緊一陣慢,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六根真是急死了,想著往醫院送,又怕背半路上把人背沒氣了,沒法給牛根實交待。隻好急一聲緩一聲喚棗花。這一天六根真是過足了癮,把幾年裏想喚的棗花全給喚了出來。直喚到後半夜,棗花的情況才穩定下來,又能說話了。六根給她拌了碗拌麵湯,硬逼她吃下。眼見著她臉上有了紅色,這才鬆下一口氣道:“你個嚇人鬼,再不緩過來,我就先嚇死了。”


    六根給棗花殺了隻羯羊,這是他心甘情願的。天太熱,羊殺了又沒地兒放,一頓兩頓又吃不掉。棗花心疼地罵:“你個不長心眼的,那是隻羊,不是個雞兒,你就真捨得?”


    “捨得!”


    “你捨得殺我還捨不得吃哩,沒聽過一個人吃掉一隻羊的。”


    “那是你捨不得吃,要是換了你哥,怕是兩隻都能吃掉。”


    “我哥咋了?”


    六根猛覺失了言,忙道:“說玩話哩,你又當真了?”


    六根給棗花給著吃過,摸出院子,殺羊他捨得,肉要是放壞了,他可心疼,那是好幾百塊錢哩,頂得上自個丫頭去青海挖一月的藥,不,還多。他背著羊肉,往沙窩裏走。他想把羊肉放到井裏,沙漠裏有不少枯井,原先有水,現在沒了,成了幹井。井深,下麵涼,羊肉放個十天半月的,應該沒事兒。


    走著走著,六根眼裏突然閃進兩個黑影,日急慌忙的,像是逃路。定睛一看,媽呀,那不正是牛玉虎跟麻五子麽!


    狗日的,總算讓我給碰上了!


    六根斷喝一聲,追了上去。前麵的黑影一聽有人,拔腿就跑。


    “想跑,沒那麽容易。”六根心裏說了聲,甩開步子,狗攆兔子般攆過去。麻五子跟玉虎懷裏抱著東西,跑不快,眼看讓六根追上了,麻五子騰地扔掉東西。玉虎不甘心,邊跑邊問:“好不容易弄來的,你咋扔了?”


    麻五子道:“不扔能跑脫麽,你個笨貨。”


    玉虎說:“放心,聽聲音不像是公安,我咋聽著像六根。”


    “不會吧,六根敢追我們?”麻五子說完,放慢了腳步,這時間六根已追到跟前,真難想像,他背著多半隻羊,居然還能跑那麽快。麻五子一看,真是六根,氣得都不知罵啥了,趁六根還沒站穩身子,一個掃腿掃過去:“我叫你追,是人的不是人的都跑出來嚇唬人。”


    六根一個狗吃屎,不過他的手還牢牢抓著羊肉。“麻五子,你跑不掉的,公安到處抓你,就算跑到天盡頭,你也沒好處。”


    “我叫你嘴硬!”麻五子氣急敗壞,一頓腳踹過來,踹得六根沒了招架。玉虎撲到跟前,他對六根更是懷恨在心,他跟父親牛根實一道去井裏卸水泵,就是六根站在井沿上亂喊,害得他們父子白下了一場井,那麽好的水泵,楞是沒拿成。


    “你個愛管閑事的,我叫你管!”玉虎的腳比麻五子的更狠,可憐的六根,本是跑來抓賊的,沒想讓兩個賊娃子打了個說不成。打過癮了,又將六根的羊肉搶走,罵:“還想吃羊肉,吃屎去吧!”又怕六根報警,威脅道,“敢跟警察泄半絲兒消息,叫你的羊全丟光。”然後,囂囂張張往內蒙那邊去了。


    4


    轉眼間,玉音她們來到沙漠水庫已有半月。這半月,玉音真是忙壞了。蘇寧教授真是說到做到,凡事隻要讓他較上勁,這事兒怕就跟真相不遠了。玉音她們將近三年沙漠水庫的水文觀測數據還有基礎性實驗資料從頭覆核了一遍,雖不能說百分之百是假,但裏麵漏洞確實不少。其中最明顯的,是去年三月八號至十八號這十天的數據,完全屬於捏造。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後來採用補記法補填上去的。而且捏造者水平也太差了,竟將前年同一時期的數據原封不動照搬了過來。玉音側麵打聽了一下,原來是負責觀測的技術員小李去年這個時期正好請婚假,觀測工作便停了下來,後來小李調到了縣局,新接替的技術員周正虹為了將資料補齊,索性來個照葫蘆畫瓢,一抄了之。玉音還了解到,原來的技術員小李本就不是什麽專業人才,她是通過內招來到沙漠水庫的,專業技術可以說是零。不過小李背景不簡單,是副縣長的女兒,去年又嫁給了市委秘書長的兒子。現在擔任技術員的周正虹更是不一般,長得漂亮不說,還是本市著名企業家周宏年的千金。為了讓女兒幹上這份體麵的工作,周宏年真是捨得投資,一次向沙漠水庫捐資五十萬,用於改善管理處的辦公條件。玉音她們現在住的招待室還有辦公用的電腦等一應物品,都是周宏年今年年初又捐資弄的。


    “為了女兒一份工作,兩次捐資一百萬,不虧是企業家啊。”玉音嘆道。


    “可我聽說,政府給他一年免掉的稅,不下五百萬,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她的同伴另一位研究生喬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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