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屋。”她說了聲,自個先走了進去。外麵太陽太毒,牛根實終是毒不過太陽,也跟了進去。


    進屋後,牛根實才把實話說了出來。


    牛玉虎真是出事了。


    事情是公安局刑偵隊老康說的,老康以前在沙灣派出所當所長,跟牛根實熟。牛根實為駱駝的事找到老康,氣洶洶罵老康:“你這個隊長咋當的,沙灣的駱駝丟光了,你管不管?”


    “管,咋個不管?”老康笑著說。


    “管你還楞著做啥,抓賊呀。”


    “我這不是正在抓麽。”老康看上去很幽默,像是在故意逗牛根實。


    “蹲在陰涼房房能抓到賊?你個老康,這回要是把駱駝找不回來,我跟你沒完!”牛根實較上勁了,他對老康很有意見。牛根實現在對誰都有意見,他以前不這樣,以前當支書,他跟鄉上縣上的幹部很要好,幹部說啥他都沒意見。


    “你還甭說,這賊,我真就蹲陰涼房房能抓到。”老康突然換了臉色,一本正經道。


    “你騙誰?”


    “我沒騙誰,我給你看樣東西。”說著,老康從鐵櫃子裏取出一樣東西,遞到牛根實麵前。


    當下,牛根實的臉就綠了,不隻是綠,青,紫,漲滿了血,爾後又變黑,變得沒有臉色了。


    “哪來的老康,你哪來的這枷子?”


    “你猜。”


    “老康我跟你說,你可別胡來,這枷子,這枷子跟賊沒關係。”


    “你咋知道沒關係?”


    牛根實不言喘了,除了喘粗氣,牛根實真的沒法言喘。不過他心裏,騰就起了一層黑雲。他看了看老康的臉,又看了看,老康很嚴肅,不像是跟他開玩笑。牛根實腿一下軟了,有點站不住:“老康,老康你可不能亂來呀,當初,我老牛可對你不薄。”


    興許,這句話起了作用。老康想了想,他當派出所長時,牛根實的確對他不薄,這份人情,也應該還了。於是他道:“你先回去,該咋做,你清楚。不過丟駱駝的事,你最好不要再挑頭。”


    “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啊……”牛根實幾乎要感激得給老康磕頭了。他一刻也沒敢耽擱,連忙就往家走。一進家門,就扯上嗓子喊:“人呢,虎子呢,死哪去了?”


    蘇嬌嬌打屋裏奔出來,邊掩懷邊問:“駱駝呢,駱駝找到了沒?”


    “找你媽個腳後跟,人呢,虎子死哪去了?”


    “跟麻五子出去了,說是有筆生意,急著要做。”


    “做他爹的個頭,給我找去!”吼完,牛根實又覺不對勁,事情到了這份上,找回來又頂啥用,不如?於是他將蘇嬌嬌喊到麵前,如此這般低語了一陣。蘇嬌嬌聽完,媽呀一聲,差點沒栽倒。不過為了兒子,她還是挺住了,顫著聲音問:“讓他跑,跑……跑哪兒?”


    “你個喪門星,這陣子了還問,能跑哪跑哪,沒老子的話,不要讓他回來!”


    蘇嬌嬌穿好衣服,慌慌張張跑去給兒子通風報信了,牛根實這才一屁股癱炕上,長籲短嘆起來。


    那個枷子的確是虎子做的,牛根實一眼便能認出。全沙灣村,再找不出第二個那樣的枷子。虎子這娃聰明,愛動腦子,三片木板板加上一把鋼鋸條,就能做出一個整駱駝的枷子。牛根實親眼望見過,兒子在沙窩裏給駱駝使枷子。他先把枷子藏糙叢中,藏得很隱秘,駱駝輕易發現不了。結果它晃晃悠悠尋著去吃糙,嘴頭猛就讓枷子卡住了。這陣兒你再看,駱駝就不再是駱駝,成了一隻狗,任人牽著走的狗。虎子想讓它走多快,它就得走多快,而且還發不出聲音。聰明,真是聰明。牛根實真是服了兒子,他在沙漠裏活了大半輩子,跟駱駝打了幾十年交道,還沒想出這麽一個製服駱駝的好辦法,年紀輕輕的兒子卻想到了。了不得呀。了不得個腳後跟!炕上的牛根實猛就彈起身,不行,我不能這麽幹坐著,萬一姓康的說話不算數,來個聲東擊西,不就全完了。我可就這麽一個兒子呀,指著他養老哩,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還咋活?


    牛根實接連奔波了半月,兒子雖是跟著麻五子安全逃掉了,可事兒卻有了新的麻煩。姓康的倒是誠心想幫他,也替他做了不少工作,可牛玉虎一夥真是太壞了,他們膽大妄為,不隻是偷了沙灣村的駱駝,還偷了鄰村的。偷鄰村張三虎家的駱駝時,竟捎帶著將張三虎十五歲的啞女給那個掉了。


    這還了得!


    張三虎一家拉著尋死未成的啞女,正在到處告狀哩。這回,兒子跟麻五子他們,怕是一個也跑不了!


    無奈之下,牛根實才跌跌撞撞跑來找棗花,求她想辦法。


    “我有啥辦法,造孽啊,真是造孽。”棗花的震驚絕不亞於哥哥牛根實,還沒聽完,她就嚇得渾身哆嗦了。


    “妹子,你的路子比我廣,這回說啥也得幫幫哥,不幫,哥就全完了呀。”


    “叫我咋幫?幹下這號喪天良的事,你叫我咋幫?!”棗花心裏,連驚又恨,她真是沒想到,自己的侄子會做賊,還把啞女給……


    “妹子,你咋個說話哩,哥是跑來求你幫忙的,不是跑來找罵的。”


    “這忙我幫不了,你走吧。”棗花說的是氣話,也是真話,這忙,她哪裏幫得了?


    “好啊,棗花,我就知道除了姓鄭的,你心裏再裝不下任何人。這趟我算是白來了,不過有句話我要跟你說清楚,姓鄭的不幹淨,活著時他又占又貪,眼下上麵已查他了,那件事兒,你也甭想瞞下去。既然你不管虎子,也甭指望我再幫你遮掩。”


    “你想咋個……”


    “咋個?該咋個就咋個!玉音她也大了,該知道誰是她爹了。”


    “你——”棗花驚得,兩眼直直瞪住牛根實,不相信說這話的就是她親哥。牛根實憤然起身,他才沒時間跟棗花磨嘴皮子哩。


    棗花正欲說啥,牛根實已出了屋子,沒想剛一出門,就讓羊倌六根給擋住了。


    “你賠我羊,我的大花,它懷了羔的呀——”


    “滾開!”牛根實一把推開六根,今兒個真是掃興,盡碰著喪門星。


    “我的羊,我的大花,你個賊娃子,老的偷,小的也偷……”


    “啪!”一個嘴巴重重搧嚴了六根的嘴,牛根實的臉變了形,六根要是再敢說下去,指不定他會一腳踩死這個外來鬼。


    夜黑下來,沉沉的,大風過後,沙漠陷入短暫的平靜。


    這是三天後的夜晚,那天牛根實走後,棗花就病倒了,氣病的。她聽見了六根的話,追著細問,六根又不說,淨拿假話瞞哄她。氣得她一把撕住他脖子:“你說不說,不說你走,這陣就走!”六根見她真的上了火,吞吐道:“我是瞎說哩,你就當我放了個屁,千萬甭往心裏去。”


    “死六根,你是成心想氣死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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