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秋努力地掙紮了幾下眼皮:“長明,我怎麽會在這兒?”


    “你暈倒了,師母。”


    “暈倒?”葉子秋像是記不起發生了什麽事,她微微閉上眼,努力著想了一會,嘴唇突然一張,“沙沙——”


    沙沙到現在聯繫不上,江長明不敢跟師母說實話,他猜想一定是沙沙跟師母發生了什麽衝突。這個淘氣蟲,江長明多次提醒她,注意跟師母說話的語氣,她就是不聽。


    葉子秋喚了聲女兒的名字,眼睛一閉,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是你師母?”身後突然傳來肖護士的聲音。江長明轉過身,不好意思地笑笑,點頭承認。


    肖護士的目光有點驚訝地擱他臉上,看得出,肖護士一直把他當葉子秋的兒子了。


    肖護士告訴江長明,病人用藥量大,這一覺怕是要睡上好幾個鍾頭,她讓江長明先去吃飯。下午到現在,江長明滴水未進。江長明道聲謝,說他不餓。


    “不吃飯怎麽行,陪護不是一天兩天,這麽熬下去,你會累垮的。”肖護士的語氣裏已聽不出下午責怪他的那種聲音,江長明甚至感到這聲音有點溫暖,他很是感激地再次說了一聲謝。


    肖護士沒再理會他,到別的病房忙去了。


    一連三天,江長明都守在病房,吃飯都是靠幼兒園那幾個小阿姨給他買盒飯。葉子秋的病又反覆了兩次,其中一次很是危險,主治大夫甚至都要開病危通知書了,江長明幾乎哭著求大夫,他的誠懇打動了所有人,醫院方麵得知葉子秋曾是全國勞模和“三八紅旗手”,為示鄭重,邀請全市心髒方麵的專家做了一次會診,重新製定了治療方案。葉子秋原單位第一毛紡廠也派了代表前來慰問,還執意要留下人替換江長明,江長明婉言謝絕了。


    五天後葉子秋的病情終於穩定,肖護士告訴江長明,院長特批了一種進口新藥,很適合葉子秋的症狀。


    “她能逃過這場劫難,也算是一個奇蹟。”肖護士這才實話實說。這時江長明已知道肖護士叫肖依雯,是著名腫瘤專家、本院副院長肖天的女兒。


    這天的晚飯是肖依雯送的,說是上班正好經過夜市,順手就給他買了盒飯。江長明打開飯盒,一股清香撲麵而來,是他好久都沒吃到的清燉桂魚。江長明肚子實在餓了,這些天一直靠盒飯充飢,弄得他一見盒飯就反胃,加上師母的病情一直不穩定,根本就沒有食慾。這下他顧不上什麽了,謝也沒說就低頭吃起來。肖依雯看他又饞又貪的樣,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吃到一半,江長明忽然抬起頭:“不會是夜市上買的吧?”


    “你怎麽知道?”肖依雯微微臉紅,笑著問。


    “我也算半個美食家,這麽純正的美味,哪是夜市小攤主做得了的。”


    “算你猜得對,是我媽燉的,我在減肥,正好送給你做人情。”肖依雯調皮地說。


    “那我先謝謝伯母。”說著話江長明又貪婪地喝起了魚湯。


    肖依雯查完房,原又回到特護室。按規定,特護病房晚上是不留家屬的,護理工作全部由護士來做。葉子秋情況特殊,加上江長明又趕不走,肖依雯晚上的工作便由江長明取代了。


    經過這段日子的接觸,兩人算是熟絡起來,對彼此的情況,也多少有所了解。江長明一直納悶,依肖依雯的條件,她應該做醫生的,怎麽選擇了地位和待遇比醫生差許多的護士?這晚他問肖依雯:“怎麽沒選擇醫生反倒讀了護理?”肖依雯答得很巧妙:“出色的醫生很多,出色的護士卻總是很缺。”就因這句話,江長明感覺到肖依雯的不簡單,聯想到這些天她無微不至的照料,還有處理急症時的自信與果斷,更是對她刮目相看。肖依雯告訴江長明,她是從葉子秋手機上查到他電話的,當時急救室很亂,按規定不交住院費醫院隻能做些常規治療,葉子秋的病情又不允許拖延。還好,葉子秋手機上存的號碼不是太多,她撥到第二個便撥通了江長明。


    江長明翻開葉子秋的手機,第一個儲存的號碼是老師鄭達遠的。他心裏掠過一層悲,語氣黯然地跟肖依雯說:“老師不久前去世了,也死於心髒病。”


    “他是不是叫鄭達遠?”肖依雯突然問。


    “你怎麽知道?”江長明有點吃驚。


    “他就死在這張病床上。”肖依雯的臉色忽然暗下來,“他的心髒很不好,很難想像這些年他是怎麽堅持過來的。”默了一會,肖依雯又說,“他死前抓住我的手,很不甘心的樣子。對了,他還叫過你的名字,長明,我記得很清。每一個離開這個世界的人都有一份割捨不下的牽掛,看多了,你會覺得牽掛是一種很殘酷的東西。”肖依雯的聲音充滿了感情,她把江長明帶到不願意重複的痛苦中。


    “哎,你認識一個叫棗花的人麽?”兩個人聊了一會,肖依雯突然又問。


    江長明搖搖頭,他撒了謊,棗花就是那個跪在雨巷裏的女人。他弄不清肖依雯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那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肖依雯像是自言自語,見江長明不吭氣,她解釋道:“從送進醫院到走,你老師反覆喚這個名字。”


    江長明腦子裏再次跳出葬禮那天看到的那一幕。


    棗花,他在心裏默默念叨著這個名字。


    直到十天後的下午,江長明才跟沙沙聯繫上。沙沙告訴江長明,她在上海,跟羅斯在一起。一聽羅斯,江長明頓然火道:“師母差點丟了命,你卻逍遙自在。”沙沙似乎已經知道葉子秋住院的消息,她頓了頓,“她……她現在怎麽樣?”


    沙沙的聲音裏有一股掩飾不住的難過。


    “人還在醫院,不過已脫離危險。”江長明覺得不該發火,自己有什麽理由沖她發火呢?


    沙沙在電話那頭髮出低低的啜泣。


    江長明趕忙勸道:“沙沙,有什麽事回來再說好不,師母整天念著你。”


    沙沙的嗚咽聲越發緊起來,過了好一會,她才說:“長明哥,你替我照顧她吧,我暫時還不想回。”


    “沙沙——”江長明覺得沙沙不可理瑜,她太任性了,怎麽能置母親的生死不顧呢。他正要往下說,沙沙已掛了電話。


    江長明在樓道裏怔了好長一會,心情被沙沙弄得一團糟,他努力說服自己,沙沙一定有什麽難言之隱,可是想了半天,仍是找不到一條替她辯護的理由。


    回到病房,師母葉子秋情急地問:“找到沙沙了麽?”江長明躲過師母的目光,撒謊道:“聯繫上了,她在上海,辦完事就回來。”


    “她有什麽事,一定是跟那個羅斯野去了。”葉子秋猛就發起了火,江長明趕忙勸她。葉子秋抓著江長明的手說:“長明,你要勸勸她,那個羅斯有妻子,不可能對沙沙認真的。”


    江長明努力抑止住內心的波瀾,寬慰道:“沙沙不是小孩子,她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好,師母你還是安心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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