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的夜布滿了猙獰,人和狼就這樣頑固地對峙著,誰也不進攻,但誰也不先放棄。空氣呼一口都讓人心寒。終於,公狼在一次次試探中摸清了人的底細,覺得人怕它,開始謀算著進攻了。後麵的狼群跟著一步步逼近,幽幽藍光像奪命的陰魂。誰的心都提在了嗓門眼上。眼看著公狼一步步朝燈芯這邊的帳篷挪來,糙繩男人急得幾乎要躍起了。木手子搗了他一下,示意他再等等。然後,一步步的,悄悄摸進土圍子,將拴在牛腿上的繩索一一解開。牛受到驚嚇,開始警覺地往外移動。黑夜裏,牛看到了狼的綠眼,嗅進鼻孔的異味頓讓四蹄充滿了精神,立時,幾十頭牛豎起了眼,火星味兒四濺,長長的角發出寒光,直直地逼向蠢蠢欲動的狼群。


    天災(4)


    要是這麽相持下去,是能相持到天亮的。


    怪隻怪花犍,花犍是牛群中最猛的,平日三頭牛也不是它的對手。它能獨自拉著犁鏵犁掉三畝山地,馱起東西不比騾子少。燈芯本是捨不得賣它的,又怕它吃得太多,養不住。牛跟狼對峙中,公狼有點怕花犍,可又不甘心,終於試探著往前挪了幾步。花犍以為公狼要進攻它,猛一下竄了出去,尖利的角瞅準公狼肚子抵了過去。本想伺機而動的公狼一看花犍撲向它,兇狠地迎了上來,立時,溝裏展開一場搏殺。狡猾的公狼早已具備跟牛對抗的本領,抓住牛轉身慢的缺點,在花犍四周打旋,惹得花犍急火攻心,四個蹄子亂舞,踩出一團塵。公狼瞅準時機,狠狠沖花犍脖子上咬了一口,疼痛惹怒了暴躁的花犍,它的生命中哪吃過這等虧,遂瞪圓一雙怒眼,直視住公狼,兩隻長角更像兩隻鋒利的長矛,直直地就沖公狼刺去。


    霎時,嘶叫聲響徹起來,驚得黑夜抖了幾抖。


    公狼一出擊,整個狼群嘩地撲了過來,牛跟著四下散開,跟狼形成一個包圍圈。狼被牛圍在裏麵,已沒了逃路。就見十幾隻狼齊齊地躍起,露出猙獰的牙齒,沖牛脖子撲。狼跟牛鬥,聰明的牛不會抬頭,隻是抵住身子死死盯住狼,一等狼發起進攻,瞅準狼肚子將角牴過去,一角就能將狼穿破肚皮挑起來。溝裏的狼都經歷過搏殺,自然不會輕易上牛的當,可牛也絕不示弱。在溝裏,每一個生靈首先學會的就是如何保護自己,生命受到威脅時,發出的反撲往往是致命的,也是超乎想像的。兩相爭鬥中,就有一隻狼被挑破了肚子,讓牛甩出老遠。更多的狼撲過來,齊齊地圍住那牛,要給同伴報仇。果然在稍稍的怠慢中那牛讓狼咬住了脖子,怎麽也甩不開,狼惡毒的牙齒遠比刀子鋒利,牛發出一聲吼,震得山搖地動。


    溝穀裏寒光逼人,少奶奶燈芯嚇得縮在石頭後邊,魂都出來了。糙繩男人趁牛圍住狼的空,快快地躍過來,一抱子抱住燈芯,將她護在身下。這空兒就有聰明的狼瞄準他們,想避開牛向他們下手。糙繩男人握刀的手忍不住抖,心裏一個勁給自己打氣,一定要沉住氣。可還沒等他定下心,一隻狼便猛撲過來,糙繩男人騰起身子,明晃晃的刀直插狼的心窩。狼一個撲空又折轉身子,二次騰起時遇到了花犍尖利的角,花犍見狼沖主人發狠,一個斜刺衝過來,正好對上縱身的狼,隻聽狼啛厲地嗥叫一聲,便讓花犍重重甩出五尺遠。糙繩男人不敢怠慢,趁狼甩昏的當兒,躍過去,一刀結束了狼命。


    被狼咬住脖子的那頭黑牛還在掙紮著,頑固的狼任憑黑牛怎麽甩也不肯掉下來,黑牛殷紅的血從脖子裏流出,它快要讓狼咬斷氣了。隻見花犍狠狠地撲過去,借著甩蹄的勁,一隻角斜刺裏猛地插入那狼的肚子,扭頭就甩。可花犍用力過猛,牛角同時刺穿了黑牛喉嚨,就聽黑牛發出一聲啛叫,轟然倒地。


    在所有的動物中,最見不得同類死亡的怕就是牛了。一見黑牛倒下,四個蹄子艱難地掙紮,牛群齊齊地發出一聲悲吼,那聲音,讓整個溝穀都搖晃起來,牛群瘋了,完全不顧自個安危,向狼發起猛攻。


    溝穀裏響徹著絕命的哀嚎,那是牛群向死去的同伴發出的哀嚎,也是向狼群發出的復仇的聲音。這聲音到了人耳朵裏,就成了悲天慟地的絕唱,成了淒婉哀絕的吶喊。


    血腥四濺,咆哮震耳,天地不見了,溝穀不見了,看見的,隻是一場血殺,一場生與死的較量……


    終於,公狼讓三頭牛合力挑上了天,牛頭一擺,兇殘的公狼被分成三大塊,血像雨一般降下來。一見領頭的公狼斃命,狼群頓時亂做一團,沒戰幾下便倉惶逃命。


    花犍完全瘋了,一雙眼睛布滿了血,見狼群四散,揚起蹄子要追,糙繩男人衝上去攔住牠。


    天慢慢變亮,東方滲出魚肚白時,狼群沒了蹤影,溝穀裏血腥一片,慘不忍睹。糙繩男人軟軟地倒在地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直等天大亮,燈芯才鬆開手,石頭這才有了知覺,立時疼得大叫起來,糙繩男人掙紮著爬起來,到跟前一看,石頭肩上的肉幾乎就要讓少奶奶燈芯咬下來了,兩排深深的牙印紮在肉裏,一股紫血滲出來。


    這夜裏他們失去了兩頭牛。


    天災(5)


    二天夜裏,誰也不敢睡,守牲口旁喧謊。燈芯再也不敢讓帳篷搭遠,緊挨著他們搭下了,帳篷四周燃了火。木手子吸取昨夜教訓,沒再綁牛腿。風颳得吼兒吼兒響,夜晚發出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幾個人纏著讓糙繩男人喧謊兒,糙繩男人想半天,說,我這輩子,就記住一個謊兒,還是老東家喧給我的。一聽這話,木手子搶著說,怕又是王哥放羊吧。


    嗯,對著哩,王哥放羊。


    一聽王哥放羊,少奶奶燈芯來勁了,非要糙繩男人唱,她知道糙繩男人會唱。糙繩男人推不過,撓撓頭,一咧嗓子,唱上了。


    正月大來二月小王哥放羊過來了王哥穿的是黃香戴茵茵姑娘耍人才你耍人才我不愛一心心想走個西口外西口外呀地方大掙不上銀錢難回個家往前一看是嘉峪關往後一看是戈壁灘半碗兒涼水嘛三個錢你說我王哥難不難二月裏來糙發芽我跟王哥把話搭下大門道裏搭了個話二門道裏說亂話說完珍珠說翠花說了金花說銀花王哥王哥你坐下茵茵你給說個心上的話……


    打正月唱到了十二月,直唱得黑夜裏瀰漫上一層沉甸甸的心事。少奶奶燈芯早就抓緊了少年石頭,莫等糙繩男人唱完,她就哭成了個淚人兒,半個身子依在石頭懷裏。惹得糙繩男人說,不唱了,不唱了,一唱,心就恓惶得很。


    溝穀再次靜下來。


    終是白日裏太累的過,加上快出溝了,狼是不會有了,人心便有所鬆動,半夜時分便都一個接一個打起盹。燈芯頭枕到石頭懷裏睡了,發出均勻的鼾。糙繩男人掙紮著抬了下眼皮,還是抵擋不了困意。不知過了多久,木手子頭一個醒來,一瞅牲口,嚇得大叫起來,驚起的人全傻了眼,一群羊不見了。木手子睡時,還特意拿根繩子,把腳跟頭羊拴在一起,心想羊一跑就能醒來,誰知繩子竟給剪斷了。


    羊呢?羊呀!燈芯慌得沒了神,扯著聲音叫。糙繩男人進土圍子一看,知是賊趁他們睡著從後頭趕走了,不敢猶疑,叫上木手子和天狗,順腳印追。燈芯懊惱得沒法跟自個交待,石頭抱住頭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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