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地少,多的人家一入冬就沒了麵吃,漫長的冬季隻能靠洋芋跟山果打發,要不就是討飯。爹看了病卻不見得能要到銀兩,有時連藥也得白搭上。但病又不能不看,鄉裏鄉親的,不能眼睜睜望著人死。燈芯的記憶裏,爹更像是做善人。有那般好的手藝卻掙不到養家的銀兩,她長這麽大,很少吃過下河院這樣的一頓飯。


    命旺的病在這個季節裏一天天好轉起來,讓燈芯漸漸看到希望。爹的藥吃下去,命旺那兒有了明顯變化。起先還天天流,後來少了。硬還是硬,但東西不出了。照這樣下去,說不定趕過年就能好,那麽……


    陰雲(11)


    想到這兒,燈芯的臉兀地紅了,心也跟著飄蕩起來,胸口禁不住陣陣發熱,像有隻貓在抓撓,忍不住就想掀開被子看看命旺那物。說來也怪,也隻有這種時候,她才覺得那物是稀罕的,珍貴的,是她想見想要的,也是讓她發羞發臊的。平日不,平日隻覺得它是命旺身上一個部件,跟手跟腳沒啥兩樣,隻是這部件生了病,需要她精心醫治。就跟手指頭爛了要洗傷口,要上藥,腳脖子扭了要搓酒,要扭捏一樣,並不會生出啥想法。現在不同,現在她是用女兒家的心思去想它,那東西就活了,就有了靈性,一下神秘了。她顫顫地伸出手,忍不住就給握住了。心頓時跳得跟兔子樣,那熱燙的硬物令她全身激盪,身子一下蘇麻了。血液如cháo水般從腳底奔湧,很快席捲了整個身子。但也隻是在瞬間,爹的話在耳邊響起來,就像一道巨大的銅閘,哢嚓一聲,滾滾浪cháo便被它閘死了。燈芯無力地鬆開手,腦子裏像退了cháo般空蕩,身子也軟癱成一片。


    二十二歲的燈芯對男女之事並不陌生,生在中醫世家的她打小就跟著爹給人瞧病,雖說沒學下醫術,卻也經見了不少。尤其爹的祖傳秘方就是不孕不育,有時也給管家六根這樣隻結瓜不生豆的人開一個偏方兒,吃了還真管用。燈芯便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過早地介入到男女之事中。可正是這樣,關於那事兒的啟蒙就比別的女兒家要早。但直到今天,還不能跟男人真正有上一次,就讓她越發痛苦不已。


    燈芯摸索著下了炕,想去長廊裏再站會兒,奶媽仁順嫂卻進來了,手裏端著香噴噴的油餅。進屋便說,我給親家爺炸的,你快趁熱吃幾塊。燈芯說,你端回去吧,我沒心思吃。奶媽說,看看你,不就遲說會話兒麽,犯得著急成這樣。


    小鬼的事讓燈芯輕易就饒了過去,明明知道那個被針紮得千瘡百孔的小鬼就是她自己,燈芯還是裝了傻。一則,來自後山中醫世家的少奶奶燈芯自小從不信這,也就沒真往心裏去,隻是覺得奶媽仁順嫂到現在還這樣做,未免也太不把她當回事。正是因了這想法,少奶奶燈芯才想饒過她。得饒人處且饒人,雖說到現在還不知曉奶媽仁順嫂為啥也要這樣恨她,但心裏,卻認定了這恨跟下河院有關。另則,她來下河院,是有遠大抱負的,決不能因了一個奶媽,壞了她的計劃,那樣不值。況且這計劃一旦真要落實起來,還得處處用她這個人,燈芯的心思是,能攏她一天算一天,就算攏不住,也不能把她推到管家六根那邊去。總之,燈芯是饒過她了,她甚也沒說,當著奶媽仁順嫂的麵,將那布做的小鬼丟到了爐火裏,不是想讓我死麽,我就自己燒給你看。


    奶媽仁順嫂大約沒想到會這麽輕鬆地躲過一劫,所以這些日子,她的腿格外勤快,臉上的笑,也一天比一天堆得厚。看著她顛著一雙小腳整天跑來跑去,燈芯也為她難過。這也是個苦命人啊——


    奶媽仁順嫂哄孩子似的哄她一會兒,說,你就心放寬了,趕明兒我跟東家說,讓親家爺到西廂房跟你說一天的話兒。


    真的?燈芯一下捉住奶媽手,雙眼在油燈下發出一股奇亮。


    真的,敢騙你不成?奶媽仁順嫂說得很認真。


    下河院的規矩是娘家來了人一律到上房說話,且要在東家莊地的眼皮子下。任何說私房話兒或背著東家說話的行為都是遭禁止的。燈芯相信奶媽會幫她破這個例,心裏一陣高興,就拿起油餅吃起來。奶媽在邊上問,香不?燈芯說,真香。奶媽說我特意卷了茴香跟芝麻。


    這時候炕上的命旺醒了,眼睛明閃閃地,望燈芯吃。奶媽拿了一塊走過去,遞他手裏。奶媽仁順嫂正要解衣,就見命旺自個抱了油餅餵嘴裏,大口吞吃起來。當下驚得傻在了炕下,解衣的手僵了好一會兒,直等命旺全吃了下去,才轉身驚叫,他會吃了,少東家自個會吃了……


    燈芯轉了身,見奶媽的懷好好的,一粒扣兒還都沒解開,命旺手裏的餅卻真是不見了。便更驚地叫道,他真是自個吃了?


    這真是個大喜事。燈芯親自望著他又吃了一塊,才確信男人不吮奶也能吃了。當下喜得不知說啥,奶媽顫著嗓子說,準是親家爺帶來了喜,把少東家給沖好了。


    奶媽仁順嫂說完就跑上房報喜去了。燈芯望住命旺,目光複雜成一片。莫非真是爹帶來了喜?要不怎麽晚飯都吮了奶的,這陣咋就不用了?


    陰雲(12)


    次日剛吃過早飯,就聽長廊裏響起丫頭蔥兒的聲音,緊跟著便聽到爹的腳步聲。燈芯跑出去,看到蔥兒引了爹正朝西廂房走來。


    進了屋,父女倆相互張望半天,燈芯的淚嘩就下來了。爹沖她和善地笑笑,說,看你,都多大人了,還管不住眼淚。燈芯也笑了,說,人家想你嗎。


    父女倆在裏屋坐下,丫頭蔥兒知趣地退了出去。簡單寒暄幾句,話題落到命旺上。爹問了情況,就出來給命旺號脈。


    後山中醫劉鬆柏這是第一次給自己的外甥現在又是女婿的命旺號脈,他包給女兒燈芯的那些藥其實是靠經驗和猜測開出的方子,憑的就是人們對下河院少東家病情的描述。現在他的手握在了命旺的脈搏上,頓時神色凝重,一臉肅然。燈芯望他的目光也緊張起來,連呼吸都屏住了。中醫劉鬆柏用了足足一袋煙的工夫,才鬆開自己的手,這時他的額上已有細碎的汗滲出來。他又掀開被子,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回到裏屋,劉鬆柏好久都不開口,屋子裏的氣氛因了他那張臉愈發沉悶,空氣壓得燈芯抬不起頭來。很久,他開口說話了。


    脈絡紊亂,氣血甚虛,不是一般的病症呀。他長長地嘆口氣,目光一下子陰鬱。


    女兒燈芯的心隨之提緊,不敢輕易問出什麽。


    中醫劉鬆柏沉思良久,又說,氣血兩虛,腎精過虧,按說不是他這年紀得的呀。


    你是說……沒治了?女兒燈芯怯怯問。


    也不。中醫劉鬆柏忽然揚起臉,百病總有一醫,隻是他這病症實在是怪,我一時還拿不定主意。你也知道,中醫之理,重在對症下藥,百病總有起因,因便是關鍵。就他這病,因怕不在一處,或者在病外,我也困惑得很。


    難道真是潑鬼纏了身?燈芯又問。


    這也難說。你知道中醫並不完全排斥此說,有時氣脈兩旺,但人就是胡言亂語,天地博大得很,有些事我也隻是一知半解。


    燈芯忽然驚駭至極,爹的困惑讓她墜進深穀,表情接近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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