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喜(8)


    直到站累了腰,才尋到那盤讓爹描述過無數遍的水磨,它掩在一大片楊樹影裏,吱吱


    吜吜的聲音穿過婆娑的樹影鑽進她耳朵,宛若歌謠,動聽得很。新娘子燈芯欣喜若狂,剛要邁步,就聽見奶媽仁順嫂的聲音。


    奶媽仁順嫂真是嚇死了,她剛回自家跟二拐子吵了幾句,就聽下人跑來說,少奶奶不見了。死了好!奶媽仁順嫂正在氣頭上,兒子二拐子真是個不成器的東西,你猜怎麽著,他竟把院裏一剛來的使喚丫頭給壓在了菜園子裏,若不是東家莊地正好去菜園子,怕是這禍就闖大了。你個挨刀的,你個短命的,啥事不能做,偏要做這畜牲做的事。仁順嫂揣著一肚子氣攆來,進門就罵。你猜二拐子咋說?他笑了幾笑,不陰不陽說,你好,你幹淨,你幹淨得蒼蠅都叮不進。說完,拿起他爹留下的那把殺豬刀,磨刀石上霍霍磨了起來。


    仁順嫂像是讓兒子扇了個嘴巴,不,捅了一刀,哭也不是,罵也不是,正拿衣襟蒙了臉嗚咽,下人便進了門。


    罵過那句,仁順嫂還是快快往下河院去,路上她跟下人喝嘆著說,耳朵夾緊點,那話我是罵二拐子哩,你可甭往少奶奶身上想。下人哪敢亂想,在下河院做事,耳朵和嘴巴都得夾緊,聽了不該聽的,說了不該說的後果都一樣,輕者攆出門,一年的工錢不發,重者,這溝裏怕你待不成。


    到西廂房一看,新媳婦燈芯果然不在,命旺傻呆呆坐炕上。看見仁順嫂,命旺兩手揮舞,嘴裏哇哇著,眼睛死死瞅住仁順嫂青布汗褂裏緊裹著的高聳的奶子。仁順嫂罵了句饞死你個短命的,就往外跑,剛出西廂小院,跟迎頭趕來的東家莊地撞個滿懷。東家莊地破口大罵,反了,反了,這才娶進來幾天,不知輕重就亂跑。仁順嫂剛應了句就是,莊地突地轉向她,你個挨豬刀的,咋操的心?跟你說了多少遍,新人進門,要先把禮數、講究跟她交待清,你吐道了沒?


    仁順嫂讓莊地罵了個滿麵紅,這些日子,她沒少說燈芯,可她左耳進右耳出,心思壓根就沒在禮數上。下河院那些個講究,她更是聽不得,仁順嫂說兩句,她反駁三句,哪像個剛進門的新媳婦。可這話,她哪敢跟東家講,新媳婦燈芯絕不是個好惹的貨,要是讓她知道她跟東家反舌弄嘴,往後這日子,少不了她吃的虧。


    還愣著做甚,找呀!莊地一搗拐棍,口氣幾乎要把仁順嫂吃了。


    仁順嫂再找時,心裏就有了恨。一想剛才莊地罵她的話,心就疼得咯咯響,好你個沒良心的,這才娶了個替死鬼,能不能衝過去還很難說,你就敢拿這麽毒的話剜我的心窩子。挨豬刀的,這話也是你罵得出口的?一路嗚咽著,嘴裏卻在虛張聲勢地喊,劉家的,後山劉家的,你倒是應個聲啊——


    仁順嫂的高嗓子驚得幹活的人全停下來,人們並不告訴剛才看見過新娘子,隻是沖她喊,仁順嫂,哭爹喊娘的,找誰哩?


    找誰?還能找誰?吃上花樣子糙了,進門才幾天,紅都沒見,就敢往外跑。仁順嫂這句話,無疑是告訴溝裏人,娶進來的燈芯至今還沒破身,紅還沒見哩。溝裏人馬上會意,十五歲的少東家果真成了廢人,要不,守著那麽蔥綠的新娘子,能饒下?


    奶媽仁順嫂一路找一路喊,把能喊的都喊了出來,還不過癮,心裏罵,跑,天天跑才好哩,叫你講究,叫你攘眼,叫你把後山的瞎子當親爹。正恨著,一抬眼就望見了新娘子燈芯,樹影綽綽中,那一抹紅格外地顯眼。仁順嫂大約是氣急了,順口就道,後山劉家的,有沒有點兒規矩,這門是你亂出的嗎?


    燈芯的興頭忽然被人打斷,腳步唰地停下,轉身冷著臉道,你才喚我什麽?


    奶媽仁順嫂知道漏了嘴,低頭囁嚅道,人家一急,喚錯了。


    喚錯了就再喚!燈芯冷冷丟過一句,站著等。


    仁順嫂知道躲不過去,啞著嗓子道,少奶奶,東家喚你回去哩。


    燈芯鼻子裏哼了一聲,腳步一拔,也不理仁順嫂,自個尋著方向,打溝沿上躍過去,往森嚴壁壘的下河院去。剛進車門,正好跟管家六根打了個照麵。六根止住步,弓腰說聲少奶奶好。燈芯心裏正生奶媽仁順嫂的氣,沒理他,進去了。剛錯過身子,就聽管家六根說,少奶奶是不該到處走的。燈芯本不想理他,更不想聽他什麽話。這陣卻忽地想起爹跟她說過的話,猛地折轉身子,一雙尖利的眼睛盯在了管家六根臉上。


    沖喜(9)


    管家六根本不想提醒,事實上新娘子出門他是看見了的,他故意裝沒看見,他巴不得她到處亂走瘋走,越壞規矩越好,越犯忌越開心。這時見奶媽仁順嫂跟在後麵,不能不提醒。沒想遭了白眼,那一眼望得有點惡毒,他打個寒噤,牢牢地記住了。


    進了西廂房,男人命旺還在炕上。出門時是給他穿好的,還特意在襠裏襯了棉布,這陣卻全脫了,赤條條鑽在被窩裏。奶媽仁順嫂跟進來,要給命旺穿,燈芯說你走開,我的男人,我來。便拿起褲子哄孩子般哄他穿,命旺卻猛一下捉住她奶子,嚷著要吃。這個動作把燈芯嚇壞了,無端地就紅了臉,羞臊得不知往哪兒放。若不是礙著奶媽仁順嫂麵,她會一巴掌扇過去,看他還敢亂碰自己。奶媽仁順嫂看她窘,走過來,嘩地解開衣服,熟練地將奶子遞給命旺。這個動作刺痛了燈芯,燈芯卻又奈何不得。打她娶進門第一天,這樣的動作便天天望見,有時半夜裏,奶媽仁順嫂還會跑過來,就像哄孩子一樣哄自個男人。燈芯望見奶媽白生生的大奶很快吮進男人嘴裏,羞惱地轉過身,心裏旋起一團黑雲,先前的快意蕩然無存。仁順嫂卻說,奶子是要給他吃的,吃足了他才能乖。


    男人吮足後滿意地睡了,奶媽開始了說教,無非是這不準那不許的,仿佛每個規矩都是沖她而來,尤其說到剛出門的事兒,仁順嫂更是一驚三嘆,說下河院再不能出事了,指望著你給沖喜哩,你再不聽勸東家可就全沒指望了。那口氣儼然她是東家的人。燈芯心說不是想二次三次的沖嗎,我倒要看看。嘴上卻說往後不了。


    奶媽剛要問句什麽,東家莊地來了。自打進了門,公公這是頭次踏進西廂房。奶媽快快係好扣子,一臉溫順地給東家莊地讓過地方,燈芯就聽公公問,你去了哪兒?


    燈芯道,去菜子地看了看。口氣裏完全沒有一點錯的意思,坦然勁兒反把東家莊地給噎住了。


    莊地的臉陰了許多,嘴唇抖著,半天卻不知怎麽發火,末了,沖奶媽仁順嫂吼,講究,講究你們懂不?


    奶媽仁順嫂忙道,東家,少奶奶已說知錯了,往後她會小心的,你就甭拿這事兒氣自個了。


    往後,往後,能有幾個往後?東家莊地的拐棍搗得咯咯響。


    沒幾個往後,要打要罵隨你。燈芯突然甩過來一句,目光直直地逼住莊地。莊地啞巴了,雖說是新娶的兒媳婦,按理該嚴加管教才是,可她怎麽也是三房的內侄女,算得上半個骨肉,他又如何下得了狠心。


    最後還是奶媽仁順嫂打圓場,將這事暫且遮掩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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