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東家,閑話就不說了,事情有多急,你比我更清楚。我剛剛接到消息,涼州城的憲兵隊馬上要來古浪抓人,說是亂黨的重要分子逃脫了。”說到這兒,白會長故意將話停下。再看何大鵾的臉色,就不隻是嚇了。


    盡管白會長最終也沒給何大鵾保證什麽,何大鵾還是如數將縣長孔傑璽提出的銀兩和糧食交到了商會手上。接下來,何大鵾便如坐針氈,候在古浪劉家客棧,等縣長孔傑璽這邊的消息。


    幾乎同時,縣長孔傑璽和商會白會長卻在秘密運籌著一件事兒。自從副官仇家遠來到古浪,收購中藥材的事便成了商會的中心工作,好在白會長為人不錯,在古浪商人間說話還很有份量。中藥材的收購也沒費太大勁。但在幾天前,縣長孔傑璽突然接到一條密令,要他務必在月底前緊急籌措一筆資金,交到涼州城一個叫駱駝的商人手裏。至於拿這錢做什麽,對方沒說,縣長孔傑璽也不便多問,隻能按對方說的去做。可眼下籌措資金哪有那麽容易,古浪本就一個小縣城,商戶本來就少,加上為副官仇家遠購藥,已讓商戶們掏了不少腰包,各鄉各溝的財主又視財如命,很少有人主動拿錢出來。正在焦急中,突然收到副官仇家遠托何樹槐送來的信,如此這般,讓何家拿出一大筆銀兩來,為國民軍購藥。縣長孔傑璽當下就拿定主意,先把這筆錢挪過去,應了那邊的急,事後再想辦法,替東溝何家補上。兩人一合計,白會長也是這個意思。眼下四處用藥,小小的古浪,就是天天長銀子也來不及啊——白會長也是一片感慨。


    所以,一等何大鵾上門,白會長立即通知手下,暗中跟涼州城的駱駝聯繫。縣長孔傑璽這邊,忙著派人打聽何家二公子的下落,拿了人家的錢,多少也得跟人家說句實話。但是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何家二公子是不是真的出了事,不出事人又在哪裏?


    副官仇家遠將消息封鎖得牢牢的,就是他跟白會長,也不肯多透露半句。“白兄,仇副官這邊,到底賣什麽藥啊?”兩人各自奔波一番,又回到商會的一間秘密處所裏,縣長孔傑璽憂心忡忡地問。


    白會長輕嘆一聲:“孔兄,眼下真真假假,弄得你我都摸不清方向,看來形勢真是不容樂觀啊。”


    “你說,國共真的要撕破臉?”默了半天,白會長又問。


    縣長孔傑璽搖頭,幾天前他從省城回來,帶著一肚子納悶,將省城趙總督開緊急會的事說了。白會長聽完,久長地不做聲,看得出,他的疑惑比縣長孔傑璽還重。這兩人,心裏原本是沒裝什麽黨派的,盡管眼下都是國民政府的人,但兩個人都認準一條道,不管姓共姓國,隻要是打日本人,就是一家人。看來,形勢逼迫著他們改變看法,甚至做出某種選擇。


    “白兄,假設有一天非要你我做出抉擇,你說,我們該聽誰的?”縣長孔傑璽想了半天,還是把話摔給白會長。白會長喝了口茶:“孔兄,你是縣長,當然別無選擇,不過,眼下這麽下去,我怕……”


    “怕什麽?”


    “他們如此糙菅人命,我怕天理不容呀——”


    白會長說著將白日裏馬家沿槍殺亂黨的場景再次描述了一番,那場景真是殘酷極了,也可怕極了。縣長孔傑璽當然知道槍殺亂黨的事,他曾竭力阻止過,可眼下他這個縣長,說話已不那麽好使,憲兵隊和保安團名義上是要聽他的,但他們做事從來不跟他打招呼,他們各自都有主呀。身為一縣之長,卻不能阻止這種不人道的事在自己的縣內發生,孔傑璽真是覺得虧對縣長兩個字。


    兩人談喧半天,終也沒談喧出個所以然,特別是何去何從的問題上,兩人一時半會都拿不定主意。不過,這次交談,讓他們的心更為沉重,對時勢,也越發不安。尤其縣長孔傑璽,如果上麵真要按趙總督說的那樣辦,他這個縣長,還當得下去麽?


    三天後,東溝財主何大鵾帶著縣長孔傑璽一紙信,心裏實騰騰地回到了自家大院。信中說,二公子何樹楊目前一切都好,不必太過擔憂,但鑑於目前形勢,還不便放出來。要何大鵾安心回家,時機成熟時,自然會有人將二公子帶到東溝。“我說嘛,他們不就是想從我這裏拿銀子嘛,拿給他!”說完這句,何大鵾猛看見曬在院裏的一件衣裳,是那件綴了紅記心的汗衫!當下,心裏就翻起一股惡浪。你個不安分的,敢參加亂黨,這次回來,看我不挑斷你的筋!


    水二爺真是興奮得要死!


    對水二爺來說,沒有什麽比聽到東溝何家出事更令他興奮的了。他跟東溝何大鵾本來就是死對頭,兩個人鬥了一輩子,現在還分不出高低,令水二爺十分煩惱。前段日子,他要給寶兒娶親,帖子送過去後,又被東溝何大鵾當麵撕了,還罵他吃人飯不幹人事,為了自家兒子,竟能想出這麽損的主意。水二爺聽了,差點把肺氣炸,若不是大梅捎過話來,讓他不要當真,公公就那死脾氣。怕是,他要攆到東溝去,跟何大鵾當麵理論。


    現在一聽何家出了這大的事,何大鵾一次讓人掠走那麽多銀子,他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好,真好!我叫你囂張,叫你看不起我姓水的!這下,有你老狗哭的!”水二爺還沒高興完,一件不愉快的事發生了。平陽川仇家忽然托人捎來信,說最近生意不大好,仇達誠又患了腰痛病,行路不方便,這席,就不吃來了,請親家原諒。


    水二爺學東溝何大鵾那樣,憤憤地將信撕了,心裏罵:“痛死才好,把你個jian商!”罵完,又覺不是那麽回事,細一想,明白了,仇家是礙著兒子的麵,不好意思來。水二爺心裏笑了笑,想想自從仇家遠穿了這身國民黨的皮,耀武揚威來到青石嶺,平陽川那邊,腳蹤立刻就斷了,包括二梅兩口子,也不上他家的門,證明,仇家對這個老二,也是有忌諱的。


    忌諱就好,我盼的就是這個!水二爺心裏詛咒著,嘴上卻虛情假意說:“你跟親家捎個信兒,二公子在我家很好,他現在是紅人哩,我水老二都是仰仗著他,才發點小財,我恨不得把他供桌上,天天燒香哩。”來人並不明白他們親家之間那些小肚雞腸的事,還以為水二爺說的是真,感激萬分地去了。水二爺這才來到南院,他要跟英英好好談談。


    水二爺近來發現,丫頭英英跟仇家遠拉開了距離,不像以前那麽沒臉沒皮地往仇家遠跟前湊了。這是好事,不管英英心裏怎麽想,隻要能拉開距離,水二爺就認為是好事。


    英英在屋裏做針線活,英英是很少做針線活的,吳嫂剛來院裏時,水二爺再三叮囑,要她騰出點時間,多教教英英。“一個丫頭家,不會針線活,成什麽樣子?”吳嫂倒也盡職,耐著性子教了很長時間,可惜,水英英天生就不是做針線活的料,針頭線腦到了她手裏,都像是有刺,使喚起來比馬鞭還難。後來水二爺不再勉強,反正英英遲早是要招上門女婿的,大不了將來再雇個下人,伺侯她便是。沒想,今兒個,英英竟一針一線地繡鞋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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