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頭沒腦地你說啥,成心把人往死裏嚇!”大梅一把撥拉過男人,要往外走。樹槐用力拉住她:“大梅,樹楊,樹楊他入了那個黨!”


    “啥子?!”


    那一天一夜,兩口子沒有容易熬過來,商量來商量去,這事死活不能跟爹說,勸老二老二又不聽,還罵他們頑固,無知,落後到頭了。氣得樹槐直想搧一頓樹楊。最後,還是大梅想出個主意,大梅說,樹楊一定是讓邪物附了身,趕緊找孫六家的,給樹楊禳眼。


    炕上放的這件汗衫,就是孫六家的一番禳眼後才有的,新汗衫做好後拿溝裏老樹上掛一夜,沾上天地的靈氣,還有樹的精氣,會讓迷路的人時刻找到方向。再就是,在胳窩底下綴上一個紅記心,把他的心拴到老樹上,這樣,迷途的人就走不遠了。這法兒孫六家的曾給不少人試過,靈。孫六家的再三安頓,汗衫一定要貼身穿,而且要穿夠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脫。


    這陣,汗衫卻擺在眼麵前,樹槐猛就想,老二是不是?


    副官仇家遠看夠了何樹槐景致,這才慢吞吞說:“本來這事我也不想跟你說,但,怎麽你也是水家大姑爺。不說,顯得我不夠意思。這事你也別張揚,你家老二眼下還沒啥危險,但往後,很難說。這麽著吧,你帶上我這封信,快快去趟古浪縣城,把它交給孔縣長。”


    “孔縣長?”


    “你就甭多問了,想救你家老二,就按我說的去做。”


    何樹槐疑惑了片刻,不敢再猶豫,拿了信就往外走。出門的時候,聽見大梅的聲音響在院裏,大梅喚他去馬廄看看,說是英英的棗紅馬不吃糙了。何樹槐哪還有這心思,心裏忿忿道,死了管我屁事,馬重要還是我家老二重要!


    何樹槐趕到古浪縣城,縣長孔傑璽不在,說是去了省城。省城的趙總督找幾個縣的縣長緊急商議事兒。何樹槐在一家小車馬店住下,他必須等到孔縣長,這是副官仇家遠再三交待過的。這中間,何樹槐就聽說縣城抓共產黨的事,喲嘿嘿,風聲傳得那個緊,可嚇死個人哩。聽一起住的人說,縣城已開了殺戒,上頭髮了話,對可疑分子,用不著請示,就地正法。縣城這兩天,天天有人被那個掉!何樹槐嚇得,趕忙到街上買了香,在小店裏燒香磕頭,心裏祈禱著,千萬別把他家樹楊也給殺了啊。


    見著孔縣長是在第三天後晌,見麵的地點是古浪橋頭一片樹蔭下。縣長孔傑璽看完副官仇家遠的信,臉色瞬間暗下來,半天,他說:“想不到你家老二也攪和了進去,這事,麻纏大著哩。”


    何樹槐急得要哭,這孔縣長雖是熟人,可上次縣上征糧,他替父親拒絕過他,種藥那檔子事,他也出過難題。如今老二犯在人家手裏,由不得他不急。“孔縣長,你可要想個法子,救救我家樹楊,他年少無知,定是上了別人當。”


    孔傑璽一聽,哭笑不得,卻又不好表示出來,隻道:“你也不必亂急,事情嘛,總還是有商量的餘地,不過……”


    “不過啥?”


    縣長孔傑璽詭秘地眨了下眼睛,道:“這麽著吧,你再住一天,等我仔細打聽一下,明兒一早給你個準信。”


    那個夜晚,何樹槐住在車馬店裏,一夜未眠,腦子裏老是保安團拿槍斃人的鏡頭。同時他也後悔,沒把老二樹楊的事放心上。樹楊涼州城念書,是有些變化,這變化,他應該能注意到的,可惜他讓一溝的莊稼絆住了,沒把樹楊及時打邪路上拉回。何樹槐悔啊——第二日,大清早,縣長孔傑璽的信使敲響了門,何樹槐驚問:“孔縣長咋沒來?”信使怒他一眼,道:“這種地兒,縣長能來?”說著,交給他一封信,要他火速離開古浪縣城,按信上交待的辦。


    何樹槐沒敢在路上停留,一路奔到家,才打開信,眼就直了,當下,火冒三丈,跳了起來:“媽媽個日,原還把他當個人哩,沒想……”罵到一半,突然噤了聲,再仔細往下看信,看著看著,他就啞巴了。


    信是直接寫給父親何大鵾的,孔傑璽以古浪縣長的名義,要何大鵾緊急籌措糧二十石,牛五頭,羊二十隻,說惟有如此,才可以保樹楊平安無事。否則,他也沒有辦法。


    父親何大鵾看完信,厲聲高叫起來:“姓孔的,你太貪了!”叫完,一把抓過長子樹槐:“說,那狼吃的幹了啥事?!”


    何樹槐再也不敢隱瞞,將弟弟參加共產黨的事如實道給了父親。何大鵾聽完,登時楞了眼,重嘆一聲,倒在了炕上。


    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事實上,老二何樹楊的所作所為,並沒有瞞過父親。父親何大鵾是從老二樹楊近陣子的神乎勁兒上看出蛛絲馬跡的,不過,他一直沒細問,他相信自個的兒子還不至於糊塗到那份上,沒想……何大鵾一反常態,當下便讓老大何樹槐按孔傑璽的要求去辦,並說:“你再額外給我備些大洋,五斤煙土,我有用。”何樹槐頗感意外,父親一向是個對官府不理不睬的人,這一點跟老丈人恰恰相反,怎麽會?見他猶疑,何大鵾一臉鄭重地說:“娃,這回不跟往常,就怕花了這些銀兩,還未必能把你兄弟救回來。”何樹槐見爹心事愁重的樣子,這才相信事情遠非他想得那麽簡單,悶住聲,一言不發地操辦去了。


    第三節


    何大鵾帶著銀兩和大煙趕到古浪縣城時,正趕上城外馬家沿槍殺亂黨。據說,亂黨是保安團和縣城的憲兵隊抓獲的,因為形勢緊,來不及審,就地槍決。馬家沿被前來看熱鬧的人圍個水泄不通,何大鵾騎在馬上,朝裏巴望了一眼,心就打嗓子眼跳了出來。“快走,趕緊找白會長!”他沖牽馬的管家鍾田說。鍾田一看這陣勢,早嚇得麵無血色,牽馬往人少處走時,兩條瘦腿兒直打軟兒。


    白會長在自己家裏接見了財主何大鵾,兩人算是熟悉,這些年也沒少打交道。白會長快人快語:“何東家,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哩。”


    “哎唷唷,會長大人,快幫幫我吧,我都急死了。”何大鵾的聲音像是在哭。“何東家,事兒我也是剛剛聽說,令公子參加亂黨,實在是罪不能赦,不過……”


    “我的大會長,你就甭嚇唬我了,銀兩和糧食我都帶來了,求你快快想個法子,把犬子給救出來啊。”說著話,何大鵾快快將煙土放到琴桌上。白會長看了眼煙土,知道何大鵾這次是真心來求他,心裏轉念了片刻,道:“何東家,按說,這事我義不容辭,可眼下風聲緊,再說令公子犯的事,是掉腦袋的事,一時半會,我也拿不出辦法。這麽著吧,你先把糧和銀兩交到商會,容我想個法子,看怎麽才能把令公子救出來。”


    “這……”


    何大鵾臉上露出了難,緊跟著湧出一層不滿。路上他就想好,不見兔子不撒鷹。但……“怎麽,你信不過我姓白的?”


    “哪敢,哪敢,白會長,兄弟可是實心實意求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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