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相對說來,這天屬於神清氣慡的一天。工作進展順利,肚子也在上午癟了下來。


    中午做火腿黃瓜三明治吃了,喝了罐啤酒。三十分鍾後第二次嘔感上來,遂把三明治統


    統吐進便盆。潰不成形的麵包和火腿浮上水麵。然而身體沒有不適之感,心情不佳也談不


    上。單純是吐。覺得喉頭有什麽東西湧起,以不妨一試的念頭往便盆一彎腰,胃裏的大凡一


    切便如魔術師從帽子裏掏出飛鴿、鯉魚、萬國旗一般嗤溜溜傾巢而出。僅此而已。


    “嘔吐這玩意兒我在亂喝酒的學生時代體驗過好幾次,暈車時候也有過,但那時候的嘔


    吐跟這次的截然不同。這次甚至嘔吐特有的胃部像被勒緊的感覺都沒有。胃裏毫無所感,隻


    是把食物頂上來罷了。絕對暢通無阻。無不快感,無嗆人味兒。這使我覺得十分離奇。不是


    一次,而是兩次。但不管怎樣我是擔心起來,決定暫且滴酒不沾。”


    然而,第三次嘔吐仍在翌日早晨準時報到——昨晚吃的剩鰻魚、今早吃的帶黃色果醬的


    英國小鬆糕幾乎毫無保留地從胃裏傾吐出來。


    吐罷,在浴室刷牙時電話鈴響了。他剛一接起,一個男子的語聲道出他的姓名,旋即


    “哢”一聲掛斷。再無下文。


    “莫不是你睡過的女子的丈夫或戀人打來的騷擾電話?”我試著問。


    “何至於!”他說,“那夥人聽聲音我全都知道。而那是個我絕對不曾聽過的男子的聲


    音,聲音聽起來絕對不是滋味。結果,那以後電話天天打來,六月五日打到七月十四日。怎


    麽樣?同我嘔吐的日期幾乎一致吧?”


    “騷擾電話同嘔吐在哪裏有關聯?我可是全然摘不明白。”


    “我也搞不明白嘛。”他說,“到現在我還莫名其妙。總之電話是一如既往:鈴響了,


    道出我的姓名,即刻‘哢’一聲掛斷。每天打來一次。時間隨心所欲。有時早上打來,有時


    晚上打來,有時半夜打來。本來不接也未嚐不可,但一來出於工作性質不便那麽樣,二來也


    有可能是女孩子打來……”


    “倒也是。”我說。


    “與此齊頭並進的是,嘔感也日復一日。吃進去的東西幾乎傾吐一空。吐罷飢不可耐,


    就又吃,又吐個幹幹淨淨。惡性循環啊!盡管如此,由於平均起來三餐中有一餐留在肚裏充


    分消化,才勉強保住性命。假如三餐吐完,可就要靠打營養針維持了。”


    “沒去找醫生?”


    “醫生?附近醫院當然去了,還是較為像樣的綜合醫院。×光也照了,尿檢也做了,癌


    的可能性也大致查過了。但哪裏都完好無損,百分之百健康。結果醫生估計大約是胃部慢性


    疲勞或精神壓力過大,給了胃藥,還叮囑我要早起早睡,控製飲酒,不要為無聊小事愁眉苦


    臉。純屬胡說八道。若是慢性疲勞,我自己也會知道。如果有人胃得了慢性疲勞還渾然不


    覺,那傢夥就是傻透頂的傻瓜。慢性疲勞會使胃變沉、吐酸水、食慾減退。即使嘔吐,也在


    這些症狀之後。嘔感那東西絕不至於自己單獨死皮賴臉地跑來。我單單是嘔吐,其他症狀一


    概沒有。除了始終飢腸轆轆,心情愉快至極,腦袋也很清慡。


    “至於精神壓力,我壓根兒就沒那個感覺。當然囉,工作是積壓了不少,但並沒因此心


    力交瘁。女孩那方麵也得心應手。三天去一次遊泳池遊得盡情盡興……你說,這不什麽事也


    沒有?”


    “那是啊。”我應道。


    “隻是吐罷了。”他說。


    連續吐了兩周,電話鈴連續響了兩周。第十五天兩方麵都讓他厭了,遂拋開工作,去賓


    館開了個房間——嘔吐倒也罷了,電話則非躲開不可——決定在那裏整天看電視看書。起始


    還算順利。午間把烤牛肉三明治和蘆筍色拉一掃而光。大概環境的改變產生好的作用,食物


    好端端待在胃裏,很快消化得利利索索。三點半在茶室等來朋友的戀人,用黑啤將櫻桃餡餅


    送進胃袋,這也順順噹噹。之後同好友的戀人睡了一場,性愛方麵概無問題。送她出門後,


    獨自吃了晚飯,是在賓館附近一家餐館吃的豆腐和西京風味燒鮁魚以及醋拌涼萊,米飯吃了


    一碗。依然滴酒未沾。這時是六點半。


    其後他折回房間,看電視新聞,完了開始看埃德·馬克別因的新作《八十七警察分


    局》。九點嘔吐仍未來,他總算舒了口氣,得以淋漓盡致地慢慢品味中斷兩個星期的飽脹


    感。他滿懷期待,以為事物有可能朝好的方向發展,所有情況恢復如初。他合上書,打開電


    視,用遙控器搜索一會兒頻道,決定看老西部片。電影十一時結束,接下去是晚間新聞。新


    聞播完,關掉電視。他饞威士忌饞得不行,恨不得馬上去樓上酒吧來個睡前酒,但終歸作


    罷。他不想用酒精糟踏這好不容易迎來的美好的一天。於是熄掉床頭讀書燈,鑽進毛毯。


    電話鈴響起是在午夜。睜眼看表:二時十五分。一開始因為睡得迷迷糊糊,無論如何也


    理解不了電話鈴何以此時響起。但他還是晃晃腦袋,幾乎意識不清地拿起聽筒貼上耳朵。


    他“喂喂”了兩聲。


    聽慣的聲音一如往常道出他的姓名,當即掛斷,唯獨“嗡嗡”的電流聲留在耳底。


    “可你住賓館不是誰也沒告訴嗎?”我問。


    “嗯,當然,當然誰也沒告訴。隻有我睡的那個女孩例外。”


    “她不會透露給誰?”


    “何苦呢!”


    言之有理。


    “隨後我在浴室裏吐了個一幹二淨,魚、飯,一切的一切。簡直就像電話開門開路,嘔


    吐從那裏溜進來似的。


    “吐完,我坐在浴缸沿上,試著在腦袋裏把種種情況稍微排列梳理一下。首先可以設想


    的,是有人用電話巧開玩笑或故意騷擾。那傢夥何以曉得我住在這賓館裏自是不得而知,但


    這個問題先往後放放,反正是人為的。第二個可能性是我幻聽。我居然會體驗什麽幻聽,一


    想都覺得荒唐,但冷靜分析之下,這種可能性也不能排除。就是說,幻聽‘鈴響了’拿起聽


    筒,又覺得有人‘叫我的名字’。而實際上什麽事也沒有。原理上可能的吧?”


    “是的吧。”我說。


    “於是我打電話給總台,希望查一下剛才有無電話打來房間。但是不成。賓館的交換係


    統可以一一查出打往外麵的電話,但相反情況則全然不留記錄。這麽著,線索成了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旋轉木馬鏖戰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村上春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村上春樹並收藏旋轉木馬鏖戰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