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簡單。因為我已經無法不窺看她的生活了。每次看見棒球場對麵那朦朦朧朧的宿舍燈


    光,自己體內那想要放大它刻錄它的欲望便急速變大——這點我很清楚——而自己的意誌力


    不足以將其壓製下去,恰如舌頭在口腔內迅速膨脹以致最後窒息而死。怎麽說呢,那既是一


    種兩性情感,又是非兩性情感。感覺上我身上的暴力性簡直就像液體一樣從每個毛孔中滲


    出,任何人恐怕都無法使其中止下來,甚至我自己以前也沒能認識到那種暴力性就在體內。


    “這樣,我把望遠鏡頭和三腳架重新從壁櫥裏拖出來,像上次那樣支好,繼續看她房


    間。沒辦法不那樣做。窺視她的生活似乎已成為我身體功能的一部分。所以,如同眼睛不好


    的人摘不掉眼鏡,電影中的殺手離不開手槍,我的生活已經離不開用相機取景管攝取的她的


    活動空間了。


    “不用說,我對世上其他諸多事物的興趣也一點點失去了。學校也好俱樂部也好都幾乎


    不再去了,網球啦摩托啦音樂啦過去相當著迷的東西也漸漸變得無所謂,和同學的交往也大


    為減少。俱樂部所以不去,是因為同她見麵漸漸讓我感到難受起來。同時也是因為有恐懼


    感,生怕她突然把手指對準我,在大家麵前說道‘你幹的勾當我全部曉得’。當然,我知道


    這樣的場麵不可能實際出現。因為,假如她覺察到我的行為,在說三道四之前肯定先拉上厚


    得多的窗簾。然而我還是難以逃出惡夢,擔心我的缺德行徑——是缺德行徑,顯然是——在


    眾人麵前暴露無遺,遭到大家的攻擊和鄙視,被社會所拋棄。實際上我也不知做了多少次這


    樣的夢,渾身冷汗一躍而起。這麽著,學校也幾乎不去了。


    “衣著上麵也全然不用心思了。性格上我原本是喜歡整潔利落的,而現在這也為之一


    變,一件衣服一直穿到汙穢不堪為止。鬍子不及時刮,理髮店也不去,結果弄得房間一股腐


    臭味兒。啤酒罐、速食品空盒以及隨手到處亂碾的菸頭之類扔得滿房間都是,就好像被風颳


    到一起的垃圾堆一樣,我就在那裏麵追蹤她的身影。如此過了三個月,暑假來臨了。暑假一


    到,她就急不可耐似的返回北海道父母家去了。我一直用望遠鏡頭追看她往回家用的旅行箱


    裏裝書裝筆記本裝衣服的作業場景。她拔掉電冰箱電線插頭,關掉煤氣總開關,檢查窗扇是


    否關嚴,打了幾個電話,然後離開宿舍。她離開後,全世界都變得空空蕩蕩了。她身後什麽


    也沒留下,仿佛大凡世界所需要的東西全被她席捲一空。於是我成了空殼。有生以來我還從


    未感到那般空虛,就好像心中拉出的幾條線被人一把抓住又拚命扯斷了。胃裏陣陣作嘔,什


    麽都思考不成。我是那麽孤獨,覺得自己正一瞬接一瞬地被沖向更為悽慘的地方。


    “不過與此同時,我打心底舒了口長氣。歸根結蒂我是獲得了解脫。她的離去,使我得


    以從原來以自身力量死活奈何不得的泥潭中掙脫出來。兩個念頭——企圖更深入更徹底地放


    大她生活情景的念頭和想自我解脫的念頭——在我體內朝截然相反的方向拉動,致使我在她


    走後的幾天裏惶惶不可終日。但這幾天過去以後,我多少趨於正常。我洗了澡,去了理髮


    店,清掃了房間,洗了衣物。這麽著,我漸漸找回原來的自己。由於找得太輕而易舉了,以


    致我很難相信自己本身——原來的自己到底算什麽呢?”


    他笑笑,雙手在膝頭合攏。


    “整個暑假我都在用功。由於沒怎麽去學校,我的學分已是風中殘燭。當務之急是必須


    在開學初的上學期考試中取得相當可觀的成績以便彌補出席率的不足。我回到家中,幾乎足


    不出戶地準備考試。這時間裏我漸漸把她忘掉了。及至暑假即將結束,我發覺自己對她已不


    像過去那樣癡迷了。


    “解釋是解釋不好,總之我想窺視這種行為大約會使一個人陷入精神分裂性狀態之中


    ——也可能由於放大這一說法更為合適。具體說來就是:在我的望遠鏡頭中她分成兩個,即


    她的身體和她的行為。當然,通常的世界裏是通過身體動作產生行為,是吧?然而在被放大


    的世界裏不是那樣。她的身體是她的身體,她的行為是她的行為。細看之下,似乎她的身體


    在那裏靜止不動,而她的行為是從鏡頭外麵趕來的。這樣一來,我勢必開始思索她究竟是什


    麽。是行為是她?還是身體是她?而其正中間則整個脫落。說明白些,無論從身體還是從行


    為看來——隻要這麽分割來看——人這一存在都絕對不是有魅力的東西。”


    說到這裏,他止住話頭,又要了瓶啤酒,倒進我的杯和自己的杯裏。他啜一兩口啤酒,


    之後沉思似的默不作聲。我抱臂等待下文。


    “九月,我在學校圖書館突然碰上了她。她曬得黝黑黝黑,顯得極有活力。她主動跟我


    打招呼。我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辱房和陰毛,以及每晚睡前做的體操、立櫃裏排列的她的衣


    服——這許許多多的鏡頭一齊湧上我的腦海,感覺上就好像自己被狠狠擊倒在泥濘的地麵,


    臉被使勁踩入泥坑,心裏十分不快,腋下沁出汗來。我完全清楚這樣的感覺是不公平的,但


    我束手無策。‘好久不見了,’她說,‘大家都擔心著呢,你一直沒有露麵。’我說得了點


    小病,不過不要緊了。‘那麽說,真像是瘦了。’她說。我條件反she地摸了下自己臉頰。不


    錯,我是覺得當時比往日瘦了兩三公斤。隨後我們站著聊了幾句,全是某某怎麽樣子某某做


    什麽之類無謂的話。那時間裏我在想她右側腹的痣,繼而想她穿緊身衣時用寬大的收腹帶勒


    緊肚子和屁股的情景。她問我午飯吃了沒有,我本來沒吃卻說吃了,況且反正沒什麽食慾。


    她又說那麽喝杯茶什麽的,我看了眼表,說很遺憾約好借同學複印的筆記。我們就這樣分別


    了。我渾身汗水淋淋,衣服濕透了,濕得一把能擠出一窪水,不得不去體育館沖淋浴,在學


    校小賣店買新內褲換上。事後我馬上退出了俱樂部,那以後幾乎再未和她相見。”


    他又點上一支煙,津津有味地吐出。“過程就是這樣,不是可以給誰都能說的事。”


    “後來也在那宿舍住來著?”我問。


    “是的,在那裏住到年底。但窺視停了下來,望遠鏡也還給了父親。那種欲望就像什麽


    附著物落地一樣無影無蹤了。夜晚我時不時坐在窗邊觀望棒球場對麵她宿舍那小小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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