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自己的脊梁骨一點點溶化的聲音,說不定實際也是如此。


    算了,不說這些不快的事了。我要按照姐姐一天幾百回向我說的那樣,盡可能隻往好的


    方麵想,晚上好好睡覺,因為不快的事情大半是在夜晚想到的。


    從醫院的窗口可以望見港口。我不禁想像:假如每天清晨我能從床上起來步行到港口,


    滿滿地吸一口海水的清香……


    倘能如願以償——哪怕隻有一次——我也當會理解世界何以這般模樣,我覺得。而且,


    如果真能多少理解這點,那麽縱使在床上終老此生,恐怕我也能忍耐。


    再見,祝您愉快!


    沒有署名。


    收到這封信是昨天3點多鍾。我走進台裏的咖啡室,邊喝咖啡邊看信。傍晚下班,我走


    到港口,朝山那邊望去。既然從你病房可以望見港口,那麽港口也應該可以望見你的病房,


    是吧?山那邊的燈光真夠多的。當然我不曉得哪點燈光屬於你的病房。有的屬於貧家寒舍,


    有的屬於深宅大院,有的屬於賓館酒摟,有的屬於校舍或公司。我想,世上的的確確有多種


    多樣的人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而活著。產生這樣的感覺還是第一次;想到這裏,眼淚不由奪眶


    而出,我實在好久沒曾哭過了。不過,好麽,我並非為同情你而哭。我想說的隻是這樣一句


    話——隻說一次,希望你聽真切才好:


    我愛你們!


    10年過後,如果還能記得這個節目。記得我放的唱片和我這個人,那麽也請想起我此


    時說的這句話。


    下麵我放她點播的歌曲,普雷斯利的《好運在招喚》。曲終之後,還有1小時50分,


    再回到平時的狗相聲演員上來。


    謝謝收聽。


    38


    準備回東京這天傍晚,我抱著小旅行箱直接趕到爵士酒吧。還沒有開始營業,傑把我讓


    到裏邊,拿出啤酒。


    “今晚坐汽車回去。”


    傑一邊給用來做炸馬鈴薯片的馬鈴薯削皮,一邊連連點頭。


    “你這一走,還真夠寂寞的。猴子的搭擋也散夥了。”傑指著櫃檯上掛的版畫說道。


    “鼠也肯定覺得孤單的。”


    “呃。”


    “東京有意思?”


    “哪兒都一個德性。”


    “怕也是。東京奧林匹克以來,我還一步都沒離開過這座城市呢。”


    “喜歡這城市?”


    “你也說了,哪兒都一個德性。


    “嗯。”


    “不過過幾年想同一次中國,還一次都沒回過……每次去港口看見船隻我就這樣想。”


    “我叔叔是在中國死的。”


    “噢……很多人都死了。”


    傑招待了我幾瓶啤酒,還把剛炸好的馬鈴薯片裝進塑膠袋叫我帶著。


    “謝謝。”


    “不用謝,一點心意……說起來,一轉眼都長大了。剛見到你時,還是個高中生哩。”


    我笑著點頭,道聲再見。


    “多保重!”傑說。


    咖啡館8月26日這天的日曆紙下麵,寫有這樣一句格言:


    “慷慨付出的,便是經常得到的。”


    我買了張夜行汽車的票,坐在候車室凳子上,專心望著街上的燈火。隨著夜遲更深,燈


    火漸次稀落,最後隻剩下路燈和霓虹燈。汽笛挾帶著習習的海風由遠而近。


    汽車門口,兩個乘務員站在兩邊檢查車票和座號。我遞出車票,他說道:“21號中


    國。”


    “中國?”


    “是的。21號c席,c是第一個字母。a是美國,b是巴西,c是中國,d是丹麥。聽錯


    了可不好辦。”


    說著,用手指了一下正在確認座位表的同伴。我點頭上車,坐在21號c席上,開始吃


    還熱乎乎的炸馬鈴薯片。


    一切都將一去杳然,任何人都無法將其捕獲。


    我們便是這樣活著。


    39


    我的故事到這裏結束了。自然有段尾聲。


    我長到29歲,鼠30歲。都已是不大不小的年紀。爵士酒吧在公路擴建時改造了一番,


    成了麵目一新的漂亮酒吧。但傑仍一如往日,每天削滿一桶桶馬鈴薯;常客們一邊嘟嘟囔囔


    地說還是從前好,一邊不停地喝啤酒。


    我結了婚,在東京過活。


    每當有薩姆。佩金帕的電影上映,我和妻子便到電影院去,回來路上在日比穀公園喝兩


    瓶啤酒,給鴿子撒些爆玉米花。薩姆。佩金帕的影片中,我中意的是《加爾西亞之首》,妻


    子則說《護航隊》最好:佩金帕以外的影片,我喜歡《灰與寶石》,她欣賞《修女約安


    娜》。生活時間一長,連趣味恐怕都將變得相似。


    如果有人問:幸福嗎?我隻能回答:或許。因為所謂理想到頭來就是這麽回事。


    鼠仍在繼續寫他的小說。每年聖誕節都寄來幾份複印本。


    去年寫的是精神病院食堂裏的一個廚師,前年以《卡拉馬佐夫兄弟》為基礎寫了滑稽樂


    隊的故事。他的小說始終沒有性場麵,出場人物沒有一個死去。


    其原稿紙的第一頁上經常寫著:


    “生日快樂並聖誕幸福”因為我的生日是12月24日。


    那位左手隻有4個手指的女孩,我再也未曾見過。冬天我回來時,她已辭去唱片店的工


    作,宿舍也退了,在人的洪流與時間的長河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到夏天回去,我便經常走那條同她一起走過的路,坐在倉庫石階上一個人眼望大海。


    想哭的時候卻偏偏出不來眼淚,每每如此。


    《加利福尼亞少女》那張唱片,依然呆在我唱片架的盡頭。


    每當夏日來臨我都抽出傾聽幾次。而後一麵想加利福尼亞一麵喝啤酒。


    唱片架旁邊是一張桌子,上方懸掛著幹得如木乃伊的糙塊——從牛胃裏取出的糙。


    死去的法文專業女孩的照片,在搬家中丟失了。


    比齊。鮑易茲時隔好久後推出了新唱片。


    假如出色的少女全都是


    加利福尼亞州的……


    40


    最後再談一下哈特費爾德。


    哈特費爾德1909年生於俄亥俄州一個小鎮,並在那裏長大。父親是位沉默寡言的電信


    技師,母親是善於占卜和燒製甜餅的身體微胖的婦女。哈特費爾德生性抑鬱,少年時代沒有


    一個朋友,每有時間就流覽內容滑稽的書刊和大眾性雜誌,吃母親做的甜餅,如此從高中畢


    業。畢業後他在鎮上的郵局工作,但時間不長。從這時開始,他確信隻有當小說家才是自己


    的唯一出路。


    他的第五個短篇《瓦安德。泰而茲》的印行是在1930年,稿費20美元。第二年整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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