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次失敗的,或者說完全暴露了我的無知的事件之後,我因為工作關係去了福島,看到了很多山。


    自從精進湖之旅以後,我就留心不要冒犯和富士山有關的人士。所以,我在那些山中找到富士山以後,誠懇地說:


    “這兒能清楚地望見富士山呢!”


    當地接待我們的人士很抱歉似的說:


    “哎呀,那可不是富士山。哦,我們都叫它‘吾妻富士’。”


    後來,我又去了山梨縣的甲府,再次看到了富士山模樣的山。我小心翼翼地問:


    “那是‘山梨富士’嗎?真漂亮!”


    甲府的人生氣地說:


    “那就是富士山!”


    我沒想到,從甲府也可以望見位於新幹線的靜岡那一帶的富士山。


    富士山可真讓我頭疼。


    《丟三落四的小豆豆》 飛麵(1)


    我從小就聽說過“飛麵”。小碗中盛著蕎麥麵,你剛剛吃完,就會有麵條從遠處飛來,正好落在碗裏。幾次三番下來,當你覺得已經吃飽了,正要蓋上碗的時候,麵條還會鑽過蓋子和碗之間的空隙,飛到碗裏。這情景已經在我腦海裏形成了一幅清晰的畫麵,永遠不能忘記:從對麵兩米遠的地方,麵條“刷———”地飛過來,正好落在碗中……


    “好棒啊!”


    我一直這麽想像著“飛麵”。


    大約五年前,我因為工作關係第一次去了岩手縣的盛崗。到了盛崗,幾位報社的人士前來迎接,邀請我們說:


    “午飯我們去吃飛麵怎麽樣?”


    我喜出望外,不由得衝著旁邊的人叫道:


    “要吃飛麵啦!”


    我在夢裏描畫了幾乎半個世紀的“飛麵”啊!現在終於要在本地看到、吃到正宗飛麵了。我高興極了,向盛崗最古老的“飛麵店”走去,一路上樂得合不攏嘴,那幅情景現在想來還令人忍俊不禁。


    飛麵店是木造的老房子,我們被引上二樓。那是一間鋪著榻榻米的大屋子,正中間有一條又長又寬的飯桌。我被安排坐在壁龕旁邊,大家也都坐好了。


    我環顧了一下房間,想看看麵條會從什麽地方飛過來,心想“拉門大開著,應該從那裏飛過來吧”。


    從門口到我這裏約有兩米遠。我雖然以前就聽說過飛麵,可是想到要從那麽遠的地方把麵飛過來,還要正好落進我的碗裏,不禁佩服極了。這間店的師傅們一定是經過了多年苦練,才學會飛麵的。


    這期間,一隻小蓋碗放在了我的麵前。這是一隻黑漆的秀衡碗1。揭開碗蓋,裏麵是紅色的。我興奮不已,蕎麥麵會怎樣飛過來呢?


    我拿下蓋子,朝碗裏麵張望,這時坐在我前麵的一位中年記者教給我說:


    “吃飽了的時候,請把蓋子合上。這就是‘已經夠了’的意思。不過,要是合得不夠快,麵條還會趁著空隙落進來,所以如果真的吃飽了,要快點合上蓋子。”


    “哇!”


    我更加高興了。


    “看來是真的。蓋上碗的那一瞬間,還要瞄準那五厘米的空隙把麵條飛進碗裏,這門手藝真是神乎其神啊!”


    我一門心思留意拉門那邊的動靜,不知道飛麵師傅什麽時候會到那裏作準備。


    在吃蕎麥麵之前,先送上了一些小菜,吃完小菜,終於到了“飛麵”時間。我把碗筷捧在手裏,作好準備,麵條無論從哪裏飛過來都沒問題。


    這時,我注意到一個穿著飛白花紋和服的女子站在我的座位旁。她站在我和旁邊的一位男士中間,靜靜地一動不動。我有點奇怪,抬頭一看,穿飛白花紋和服的女子一隻手上托著一個長方形的大盤子。由於我是從下往上看,看不到盤子上究竟放著什麽。可是,對於坐在榻榻米上的人來說,有人站在身邊,還是有點不舒服。於是,我問飛白花紋和服的女子:


    “您要做什麽?”


    女子用很親切的東北口音答道:


    “給您的碗裏放麵條啊!”


    戰時我曾經疏散到青森縣靠近盛崗的地方,所以覺得東北口音很親切。


    “放麵條?是您把麵條放到我的碗裏?”


    女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回答說:


    “是啊。”


    “這就是飛麵嗎?”我又確認了一句。


    “是的。這就是飛麵。”


    飛白花紋和服的女子親切地說。我慌忙問道:


    “可是,飛麵不是應該從兩米遠的那邊飛過來,落進碗裏嗎?”


    女子為難地說:


    “這麽湯水淋淋的蕎麥麵,要是從遠處飛過來,會把這裏弄髒的,那就做不成生意了。”


    記者們笑嗬嗬地聽我們說話。我還不死心,追問道:


    “不過,麵條會不會偶爾也從那邊飛過來呢?”


    “不會的。”


    我徹底失望了,最後問道:


    “那麽,您是從這兒把麵條‘啪’地放進我碗裏嗎?”


    “是的。”


    確實,在我的對麵和斜前方,每隔幾個人,就站著一個身穿飛白花紋和服的女子,她們手裏托著大盤子,準備不斷把麵條放進旁邊客人們的碗裏。


    《丟三落四的小豆豆》 飛麵(2)


    我一直以為麵條會從兩米遠的對麵飛過來,可實際上,是一小口蕎麥麵從我頭頂上“啪”地落進了碗中。


    現在想來,這一門手藝也實在是非同小可。師傅的一隻手端著一個大盤子,盤子上放著無數個隻盛了一小口麵條的小碗,另一隻手還要配合我吃麵的速度,把麵條從小碗裏“啪”地放進我的空碗中。掌握時間非常重要,而更要緊的是,如果托著盤子的那隻手因為吃力或別的原因抽筋了,或者沒掌握好平衡,那麽以她站的位置來說,整個盤子上的麵條就會全部扣到我頭上。


    湯汁非常美味,麵條的口感也好極了。可是我在吃麵時,還是戀戀不捨地朝拉門那邊張望了好幾次。


    我漸漸地覺得飽了,正要合上碗蓋。說時遲,那時快,隻一眨眼的工夫,麵條已經“啪”地落進了我的碗裏。速度之快,讓我佩服不已,但由於這和我長期以來描繪的情景實在完全不同,我還是覺得很遺憾,終於忍不住說道:


    “像現在這樣,當要合上碗蓋的時候,還是從兩米遠的那邊‘刷———’地飛過麵條來更有趣啊!可以借給客人一條圍裙,那樣就算是弄得濕淋淋的,也沒關係了呀!而且,飛麵技術非常高明的人,還可以像打撞球那樣,不要直著飛。比如說吧,兩個人同時從拉門那邊把麵條飛過來,兩團麵條在餐桌的正中間相撞,‘嘭———啪———’,然後穩穩落進哪隻碗裏,讓人大吃一驚,怎麽樣呢?”


    可是,沒有人贊成。


    就這樣,我的“飛麵”之旅結束了。


    大約一年以後,朋友永六輔君從盛崗給我寄來一張明信片。永君為人非常親切,而且勤於動筆,他出門旅行的時候,經常會給我寄明信片。明信片上總是隻寫幾行字,不過言簡意賅。那張明信片上是這麽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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