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記說話的時候,陳主任便不斷回頭說是的是的。他這樣說就一箭雙鵰,對兩位領導的意見都表示了贊同。


    聽周書記那讚賞的口氣,就像一下得到了一個錦囊妙計。關隱達這就隱隱覺得周書記也許是個非常老到的人。投資環境需綜合治理,這是誰都清楚的道理,他剛才也隻是隨口說說。可周書記卻給予了高度評價,而且推而廣之到一切工作。現在越是有經驗的領導越是這樣,可以把那些一加一等於二的簡單道理翻來覆去講,煞有介事,不厭其煩,絕不心虛。領導的講話一定非常重要,下級的意見通常值得肯定。這是官場的一條重要遊戲規則了。


    關隱達見周書記這麽肯定他的意見,當然要表示一下謙虛。但又不能直接說哪裏哪裏,因為這是談工作,不是講客套的地方。就道,我這可不是有意推擔子啊。該我們政法部門出馬的,義不容辭。政法部門的首要任務就是為經濟建設和改革開放保駕護航嘛。他這樣一說,既隱含了謙虛的意思,又慡快地表了態。


    很快就到了黎園賓館。見縣長向在遠、常務副縣長王永坦、縣政府辦公室主任馬誌堅已等在門口了。


    一下車,周書記就同大家握了一輪手。其他各位也就彼此握了手。關隱達同政府辦馬主任沒握上手,因周書記和向縣長站在他們中間說話,隔開了他們。關隱達揚揚手致意,想免掉客套算了。但馬主任還是繞了過來,雙手抓住關隱達的手,使勁搖晃。見馬主任這麽客氣,關隱達本想再加一隻左手上去,還是忍住了,堅持用一隻右手配合馬主任搖晃了一陣。


    周書記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向縣長不斷點頭。關隱達馬上裝作與同誌們招呼的樣子,後返幾步。其他人見了,也後退了幾步。兩位頭兒還在說話,關隱達就環顧了一下這個賓館。他剛來那幾天,家裏亂七八糟,在這裏住過幾晚。從外表看去,黎園不比大城市的賓館差到哪裏去,隻是管理不行,沒有幾間屋子的抽水馬桶不是壞的。看著這富麗堂皇的樣子,就像臉蛋子漂亮的粗俗女人穿著華貴衣服,隻要走幾步路就露出破綻來。他也走過了一些地方,發現不論那裏怎麽窮,高級賓館是要修的,而且必叫什麽園。省裏的賓館叫荊園,地區的賓館就叫桃園。


    周書記和向縣長不說了,就招呼大家去。馬主任忙搶先一步,在前麵引路。


    到了劉先生下榻的218房門口,敲了門。開門的是一位小姐,笑著迎了大家進去。看樣子這位小姐同大家都熟悉。小姐見關隱達麵生,就特意朝他點了下頭,說您好。


    一進門,小姐忙請大家坐,說先生在裏麵有點事,馬上出來。一會兒,聽到抽水馬桶響了一陣,劉先生從衛生間出來了。是一位四十來歲的瘦子,高高的像隻病鶴,一看就知是風流過度的相。周書記站起來說,其他的都是熟人了,這位是縣委關副書記,剛調來的,分管政法。劉先生雙手迎了過來,說,請關書記多多關照。關隱達感到劉先生的手不像剛沾過水的,就疑心他剛才並不是上廁所,隻怕是有意往廁所走一下,好讓這些人等個片刻。這是我的秘書方合小姐。關隱達便又同方小姐握了手。關隱達也不說什麽客套話,隻是禮貌地笑笑。


    大家隻聊了幾句,馬主任就說,是不是請各位去用餐?


    周書記就禮讓劉先生走前麵,劉先生偏要周書記前麵走。兩人出了門,便並肩而行。其餘人都自然而然按職務依次隨在後麵。馬主任便走在最後。快到餐廳了,馬主任又忙跑到前麵,同禮儀小姐站在一起招呼大家魚貫而入。大家為座位不免又推讓一會兒。馬主任招呼大家坐好了,自己才最後落座。


    席間,說話最多的是劉先生,他說的又多是同北京誰誰吃飯,同省裏誰誰吃飯。北京那些人誰都不認識,大家就隻是嗯嗯點頭。說到省裏張副省長,周書記接了話頭說,你說到兆林同誌,他是我們這裏前任地委書記,那可是一位很有水平的領導啊。劉先生說,知道知道,我們是老朋友了,我最了解他了。我跟你們說,他的前程可是不可限量的啊!說到這裏,劉先生又側著頭同周書記耳語去了。在座的便都靜了下來,喝湯的連湯也暫時放下了。因說到張兆林,關隱達難免好奇,便在埋頭細細品茶的時候聽了一下。劉先生大概是說北京他有不少朋友,張兆林的事他還是可以幫忙的。意思似乎是說張兆林今後要更上一層樓還需他來玉成。關隱達便覺得這劉先生的牛皮未免吹得沒邊了。不過也難說啊,現在很多事情你按正常的邏輯去思考,往往還真不對勁。提到張兆林,關隱達的心情就有些複雜了。他就是從張兆林手上開始倒黴的。


    周書記同劉先生說了一會兒悄悄話,忙招呼大家,喝酒啊,喝酒啊。話題還在張兆林身上。周書記像是一下子想起似的,忙指指關隱達說,張副省長是我們關書記的嶽父陶老書記的老部下哩。陶老德高望重,張副省長對陶老是非常尊重的。關隱達忙說,是的是的。不過那是張副省長禮賢下士。他每次來地區視察工作,總要去看望一下我們家老頭子。他們倆是多年的同事,彼此很了解。關隱達盡量表情愉快一點,免得人家看破了什麽。其實他相信周書記他們誰都知道個中究竟。


    劉先生望著關隱達說,你看你看,有緣就是有緣。張副省長說,他能有今天,全搭幫到哪裏都有一批好同事,好朋友。他同我還專門提到過陶老書記哩,說他當地委書記那幾年,陶老書記對他非常支持。


    一聽這話,關隱達就知道他是即興扯謊了。但所有人都附和說,是的是的。向縣長還很帶感情地感嘆道,陶老書記的領導風度,難得啊。


    王永坦看上去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剛才一直不怎麽講話。說到了陶老書記,他鄭重地放下筷子,說,陶書記是個好書記啊。他老人家實在,嚴謹,同下麵幹部又沒有距離。他很隨便,可下麵的人就是不敢亂來。你說怪不怪?他天生有一股虎威。王副縣長說話的時候、眼睛不停地環視,是在徵求各位的看法。大家都點頭說是。說完了,就笑眯眯望著關隱達,那小眼睛彎成一條fèng兒,裏麵滿是亮晶晶的光點。關隱達卻是謙虛也不是,不謙虛也不是,隻好微笑著說,他老人家想得開,退了就退了,不太關心外麵的事。倒是提起同誌們的時候,還是很高興的。關隱達特別注意了措詞,維護著嶽父大人的威嚴。


    他知道大家如此稱頌嶽父大人,都是說給他聽的。這也是人之常情,用不著去辨別是真話還是假話。隻有王永坦的話,給他一種說不清的印象。從報到那天見第一麵起,他就隱隱覺得王永坦有些陰陽怪氣,叫人心裏沒底。


    方小姐站了起來,說,在座各位我們都是多次見麵了,隻是關書記是初次相見。我代表我們劉先生敬你一杯酒。


    關隱達不站起來,說,方小姐還是坐下來吧,不要講那麽多的規矩。我們這裏的規矩是坐著喝酒。屁股一抬,喝酒重來。這是要罰酒的哩。


    方小姐便笑著坐了下來。


    關隱達又說,不叫敬吧。我們大家同飲怎麽樣?


    劉先生說話了。這杯酒關書記還是要喝啊。小姐敬酒可不太好推辭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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