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吉號”的成功,得到了朝廷的讚許,朝廷下發的上諭指出:“中國試造輪船,事屬創始,曾國藩獨能不動聲色,從容集本……足見能任事者舉重若輕,深堪嘉尚!”對於此事,朝廷有這樣的評價,讓曾國藩很是欣慰。


    離開金陵之前,曾國藩最後處理的一件事,就是“揚州教案”了——1868年8月,法國在揚州開辦育嬰堂收養棄嬰。育嬰堂剛辦不久,堂內的嬰兒一個接一個死去。這一件事激起了揚州市民的憤怒,有兩萬人參加了暴動。人們趕走傳教士,關閉育嬰堂,甚至放火燒毀了英國內地會的教堂。這一件事,讓英、法大怒,叫嚷要武力幹涉。由於新任兩江總督馬新貽未到任,朝廷降旨,命曾國藩繼續查辦揚州教案,何時解決,何時方赴直隸任。曾國藩沒法,隻好與英國駐上海領事館的麥華陀反覆交涉。曾國藩既要考慮民眾的情緒,又不得不正視英法兩方的無理要求。方方麵麵的壓力極大。從教案的發生到處理完畢,曾國藩足足拖了三個月的時間,最後,在來自內外的壓力下,曾國藩被迫接受了英法提出的條件:揚州知府、知縣革職;所損失的財產按實際價值賠償;在教堂門口立一石碑,申明朝廷保護傳教不受幹擾……這樣的處理結果,實屬不得已而為之。痛定思痛之後,曾國藩得出一個結論:弱國無外交。身為朝廷大臣,他再也不想跟洋人打交道了,國弱勢衰,根本無法據理力爭。身為國家重臣,外交無力,曾國藩覺得鬱悶極了。


    那時候的曾國藩,還不知道自己數年之後,還要捲入另一樁更為複雜的教案之中,以至於身敗名裂,黯然神傷。


    第十二章 走向虛無


    1868年12月17日,曾國藩由金陵乘舟起行,轉道揚州,赴直隸總督任。啟程之時,總督衙署到江邊碼頭的沿途,擠滿了人群,許多人家設置了香燭,燃放起鞭炮,有的還搭起了彩棚、戲台,自發地焚香酌酒為曾國藩餞行。到了下關碼頭,更是熱鬧非凡,當地文武官員排著長長的隊伍,一一跟曾國藩道別。船離岸之後,黑壓壓的送行隊伍一片痛哭之聲,曾國藩的眼淚也差點奪眶而出。當天,曾國藩在日記中記錄了自己的感受:“念本日送者之眾,人情之厚,舟楫儀從之盛,如好花盛開,過於爛漫,凋謝之期恐即相隨而至,不勝怵栗!”


    對於金陵,曾國藩是真有感情的,甚至,曾國藩都考慮告老之後,把家就安在金陵。這一次北上,夫人歐陽氏因為哮喘病發作不能勞頓,也就沒有跟隨了。長子曾紀澤留在家服侍母親,曾國藩隻將次子曾紀鴻帶在身邊。四天以後,曾國藩到了揚州,在揚州,曾國藩見到正在揚州辦事的弟弟曾國潢,曾國潢這麽多年來一直在湖南老家,自曾國藩1858年復出之後,就一直沒有再見過麵。現在,曾國潢也老了,連腰都變得佝僂了。這一對兄弟一直談到二更四點,仍不覺得睏乏,後來,曾國藩幹脆讓曾國潢跟他睡在一起。第二天,曾國藩沿著運河一路向北。途中,曾國藩還分別在郯城見到了彭玉麟,在齊河見到了丁寶楨。對於這一次曾國藩赴直隸總督任,他們都表示祝賀,隻是擔心曾國藩的身體。曾國藩一一安慰了他們。為了陛見那拉氏和同治皇帝,曾國藩沒有直接去直隸總督府的保定,而是先趕往北京。12月26日,曾國藩到了京城,在金魚胡同的賢良寺住了下來。


    金陵下關


    重新來到京城,曾國藩感慨萬千。那些金碧輝煌的宮殿、雍容尊貴的紅牆、曲折窄陋的胡同、破舊低矮的民房,都是曾國藩熟悉的。1852年曾國藩離開京城時,隻有四十二歲,正是風華正茂。一晃十七年就過去了,這十七年中,曾國藩改變得太多,當年那個雄健文雅的禮部右侍郎,已被常人不可想像的艱難險阻、憂傷恐懼、委屈打擊、苦心積慮磨礪得兩鬢如霜、兩頰瘦削、一臉滄桑了。不僅僅是從身體上,在心理和性格上,曾國藩都有脫胎換骨的改變。這十七年中,曾國藩得到了很多,也失掉了很多。實際上人生就是這樣,有得也有失,有失也有得,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在曾國藩眼中,隻是北京沒有什麽改變,它仍是一如既往地喧鬧,永遠有一派虛假的繁榮。在腐朽中有著茁壯,在茁壯中透著腐朽。它腐而不朽,垂而不死,就像一隻僵而不死的百腳蟲一樣。或者說,它本身就是一種幻象,貌合神離,深不可測。在這樣的大屋頂下,人們總是一如既往四平八穩地活著,熱衷於糜爛和奢侈,熱衷於欺騙和虛假。幾乎每一個人都自以為是地活著,愚蠢地做著聰明的事情,也聰明地做著愚蠢的事情。


    慈禧太後像


    1868年12月27日,這是曾國藩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日子,在這一天中,他第一次見到了慈禧,也就是葉赫那拉氏。天剛破曉,穿戴整齊的曾國藩就騎馬進入紫禁城了,在此之前,曾國藩接到通知,賞他“在紫禁城騎馬”。曾國藩知道,“賞紫禁城騎馬”是朝廷對大臣一項極高的待遇,能獲得這樣的待遇,曾國藩感到很欣慰。曾國藩在箭亭下馬,經景運門來到了幹清門廣場。對於紫禁城,曾國藩並不陌生,畢竟,當年任職六部時,他曾經常出入此地。此時,紫禁城內巍峨的屋宇、蕭疏的樹木、漫長的甬道、飛翔的屋簷,讓曾國藩恍如隔世。對於慈禧,曾國藩當然很了解,知道現在同治的很多旨意,包括當年鹹豐聖旨中的很多想法,其實都是慈禧的意思。慈禧的父親惠徵曾是安徽寧池太廣道,道府所在地是長江邊上的蕪湖,管轄安慶府、徽州府、寧國府、池州府、太平府五府,鹹豐二年到任。到任後不久,即逢太平天國攻克武漢,危及安徽,安徽的一些官員紛紛棄城躲避,惠徵也忙把家眷送至寧國府,自己則帶了印信糧餉,同總兵陳勝元等先轉至南京,又移至鎮江,再轉到丹徒。官員的臨陣脫逃,讓鹹豐皇帝大為震怒,令安徽巡撫嚴行查辦,惠徵也在被劾被查之列。至鹹豐三年,還未待查辦,惠徵即於六月初病故。


    兩宮皇太後以及同治皇帝是在養心殿的東間接見曾國藩的。同治皇帝坐東向西,皇帝身後的兩宮皇太後並排端坐在黃幔之內,坐東向西,慈安太後在南,慈禧太後在北。這次談話,基本上都是慈禧在主談。讓曾國藩感受最深的,就是慈禧對湘軍的情況尤為關心,所問的問題,基本上全是關於湘軍遣散的。問曾國藩遣散了多少,在遣散過程中有什麽風波。看得出來,對於這一塊,朝廷還是很不放心。然後,慈禧又跟曾國藩拉了一通家常,問了一通曾國藩修身養性的事情。對於曾國藩任直隸總督,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要求。這一點,更讓曾國藩相信自己的判斷,朝廷此次安排他就任直隸總督,純粹是一種過渡。


    同治


    第二天,兩宮皇太後再次召見曾國藩,這一回,慈安和慈禧問的話題是製造輪船之事和曾國藩的健康情況。全部對話隻有幾句:問:汝造了幾個輪船?


    答:造了一個,第二個現在方造未畢。


    問:有洋匠不?


    答:洋匠不過六七個,中國匠人甚多。


    問:洋匠是哪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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