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一人心不誠,舉頭三尺有神明。


    紀律嚴明,是打勝仗的保證,在同太平天國作戰的過程中,曾國藩反覆告誡屬下切勿擾民:莫打鼓來莫打鑼,聽我唱個解散歌。


    如今賊多有緣故,大半都是擄進去。


    擄了良民當長毛,個個心中都想逃。


    官兵若殺脅從人,可憐冤枉無處伸。


    良民一朝被賊擄,吃盡千辛並萬苦。


    初擄進去就挑擔,板子打得皮肉爛。


    又要煮飯又搬柴,上無衣服下無鞋。


    看看頭髮一寸長,就要逼他上戰場。


    初上戰場眼哭腫,又羞又恨又懵懂。


    向前又怕官兵砍,退後又怕長毛斬。


    一年兩載發更長,從此不敢回家鄉。


    一封家信無處寄,背地落淚想爺娘。


    被擄太久家太貧,兒子餓死妻嫁人。


    半夜偷逃想回家,層層賊卡有盤查。


    又怕官軍盤得緊,跪求饒命也不準。


    又怕團勇來訛錢,搶去衣服並盤纏。


    種種苦情說不完,說起閻王也心酸。


    我今到處貼告示,凡是脅從皆免死。


    第一不殺老和少,登時釋放給護照。


    第二不殺老長發,一尺二尺皆遣發。


    第三不殺麵刺字,勸他用藥洗幾次。


    第四不殺打過仗,丟了軍器便釋放。


    第五不殺做偽官,被脅受職也可寬。


    第六不殺舊官兵,被賊圍捉也原情。


    第七不殺賊探子,也有愚民被驅使。


    第八不殺捆送人,也防鄉團捆難民。


    人人不殺都膽壯,各各逃生尋去向。


    賊要聚來我要做,賊要擄來我要放。


    每人給張免死牌,保你千妥又萬當。


    往年在家犯過罪,從今再不算前帳。


    不許縣官問陳案,不許仇人告舊狀。


    一家骨肉再團圓,九重皇恩真浩蕩。


    一言普告州和縣,再告兵勇與團練。


    若遇脅從難民歸,莫搶銀錢莫剝衣。


    曾國藩的湘軍就是這樣“不倫不類”。這支人員結構複雜的軍隊就是以這種獨特的方式,投入了這場戰爭,與另外一支同樣也堪稱“不倫不類”的太平軍,進行生死殊殺。


    當然,湘軍的創辦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帆風順的。在地方上,湘軍還沒有成形,各式各樣的阻撓就已經出現了——那些平庸的巡撫、布政司和按察司們,他們一直試圖掣肘曾國藩,在他們的阻撓下,曾國藩的每一次行動,都顯得艱澀而困難。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吏們既膽小怕死,又怯懦怕事,但他們都有一副忠於職守、老實忠厚的麵具。對於他們來說,再也沒有比在唯唯諾諾的麵具下遮掩妒賢嫉能的實質而感到更有樂趣了。這些人掌握糧食和供給,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斷給曾國藩出難題。曾國藩在長沙招兵買馬時,那些打仗怕死的綠營兵甚至闖進了曾國藩的大營,差一點跟曾國藩的兵勇打了起來。為了顧全大局,曾國藩隻好將自己的湘軍移至衡陽,避免跟綠營直接接觸,全力訓練自己的部隊。


    創辦之初,最讓曾國藩傷腦筋的是清朝的軍事補給製度。清朝在奪得政權後,各方麵都沿用明朝製度,明朝體製的很多短處,清朝仍舊沒有改變,相反還變本加厲。清朝的軍事供應和政事參合為一元,軍隊的糧餉補給,不是來自中央財政,而是來源於地方政府的零碎供應。按理說,戶部是國家財政的中樞,應該統籌全局,但實際上戶部卻等同於一個大型的會計機構,隻是在帳目上監督各個機關和各地方政府的出納。各個地方政府按照規定的數額把給養直接運送到各個軍事單位。在供給上,各級政府各自為政,有的就幹脆採取拖延的方式。這種軍事供給方式,給部隊的統籌帶來了巨大的困難。曾國藩的湘軍在供給上麵臨的問題就更大了,因為湘軍還不算是朝廷的正規軍。在這樣的情況下,身為欽差大臣的曾國藩最費精力的一件事就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與各式各樣的大小官吏打交道,軟硬兼施,才能得到不足額的供給。


    曾國藩故居


    各種困難的遭遇讓曾國藩對於清朝的現實狀況有一個透徹的了解,對於這種製度的本質,曾國藩看得比先前清楚得多。曾國藩豁然明白了一個現實,那就是,中國千百年一直奉行的是文官製度,在這種製度下,那種知識的優越感以及在這種製度下享受的便利,使得中國的精英以及社會普遍意識對於軍事將領和士兵,一直心存鄙視。從製度上來說,朝廷軍隊的軍餉和給養都是由地方發放的,這使得軍隊在很大程度上對那些手握地方大權的文官們異常依賴。很多時候,這些掌權的文官政府密切監視軍隊的動向,施展他們高深的學識,安插親信,組織派係,甚至引發軍隊的內江,從而將武裝力量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千百年來,沒有人真正地把軍隊當回事,真正地把軍隊當作國家的武裝力量來經營,或者在權力和製度上給予它們保護。這種政權本身,已習慣於對軍隊進行打壓,這樣的打壓,完全不是由於個人的喜好,而是一種整體的存在狀態。不僅如此,中國文化對於武裝勢力在骨子裏也是排斥的,在民間,一直以來,人們崇尚的隻是傳奇,而不是英雄。那些曾經的英雄,在最受民間歡迎的話本和說唱中,慢慢演變為純粹的傳奇,變成脫離實際的傳說。至於真正的英雄是怎麽回事,人們並不真正地感興趣。由於缺乏真正的英雄意識以及榮譽感,一直以來,隻是那些卑劣和懦弱的人在參加戰鬥,在執掌這部分力量。這些當兵的人既不是出於愛國的熱情,也不是為了效忠皇帝和追求榮譽,僅僅是為了維持自己及家人的生計。這種現實和傳統的存在,讓軍士們並沒有一種榮耀感,也讓軍隊失去分量,從而造就偌大一個帝國的羸弱,讓一個國家失去堅強的支柱,隻剩下徒有其表的光鮮麵目。


    對於事物本質的探究和洞察,使得曾國藩的處事方法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加上形勢越來越急迫,到了衡陽之後,一直主張“溫良恭儉讓”的曾國藩捨棄了打仗最為忌諱的“婦人之仁”,他開始變得冷酷,變得焦躁,變得聽不得別人的不同意見。這個後來被稱為“曾剃頭”的書生行事殘酷而暴烈,他開始瘋狂鎮壓當時一切不穩定因素,對於周邊地方的一些小叛亂,也大開殺戒。同時,曾國藩帶領自己的部下不顧一切地徵收糧食,掠奪那些危險的大戶,對軍餉展開近乎瘋狂地攫取。當然,這當中,還有一些是對上峰命令的不服從甚至抗拒。在曾國藩看來,一切都是火燒眉毛,這支部隊在沒有完全訓練成形之前,拒絕一切戰鬥。曾國藩在衡陽的那段時間,正是太平軍西征軍沿著長江沿岸攻城掠寨之時,那些八旗和綠營部隊聞風喪膽,大小城市一個又一個被攻占,平日裏享慣了洪福的官宦老爺們不斷地遭受滅頂之災。對於清廷來說,在廣大的南方地區,唯一的救命稻糙,就是曾國藩手中的這一支部隊了。大大小小的官員們紛紛請求曾國藩早日出戰,救他們於水火之中。來自各方的信件像雪片似的飛來,曾國藩堅決地不予理睬,他一直按兵不動,全力在衡陽練兵。後來,連京城的鹹豐皇帝也坐不住了,下旨令湘軍參戰,並且在上諭中批評曾國藩平時自以為了不起,關鍵時候,得做出點樣子來。曾國藩仍舊不予理會。這當中,曾國藩甚至冷酷地拒絕了朝廷讓他火速調兵赴皖解救江忠源的任務。江忠源是曾國藩的莫逆之交,也算是他的弟子。創辦湘軍初期,江忠源即跟隨曾國藩左右。不久,江忠源被朝廷調到危險的戰爭前沿,任安徽巡撫。由於孤軍深入,江忠源被太平軍團團包圍在廬州。1853年底,朝廷命剛剛組建的湘軍火速北上解圍。曾國藩拒絕了。在曾國藩看來,這支剛剛組建的湘軍火候完全不到,況且,湘軍所購買的火炮、火槍等武器未到,此時輕易冒進,無異於集體送死——1854年1月,孤立無援的廬州城破,江忠源跳水自殺,年僅四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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