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倔強”二字,卻不可少。功業文章,皆須有此二字貫注其中,否則柔靡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謂至剛,孔子所謂貞固,皆從倔強二字做出。吾兄弟皆秉母德居多,其好處亦正在倔強。若能去忿欲以養體,存倔強以勵誌,則日進無疆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肝氣發作時,不但心境不平和,而且也不感到恐懼,確實是這種感覺。不隻是年輕時是這樣,即使我漸漸老了,也經常有怒不可遏的時候。但是要努力控製自己,降服自己的心,這就是佛教所謂的降龍伏虎。龍就是相火,虎就是肝氣。多少英雄豪傑都過不了這兩關,關鍵是要稍稍控製,不要讓肝火過分熾烈。降住龍用來養水,伏虎用來養火。古代聖人所說的窒慾,就是降龍;所說的懲忿,就是伏虎。佛家、儒家的理論不一樣,但節製血氣,卻沒有什麽不同,總是不要讓自己的欲望殘害自己的身體壽命。


    至於“倔強”這兩個字,卻不能缺少。功業文章,都需要有這兩個字貫穿於其中,不然軟弱無力,一事無成。孟子所說的至剛,孔子所說的貞固,就是從這兩個字上下功夫。咱們兄弟都更多地繼承了母親的品德,它的好處也正是倔強。如果能除去憤怒和欲望而使身體強壯,保持倔強來激勵誌氣,那麽就可以不斷進步了。


    ※詳解


    曾國藩提倡自強、倔強,這都是大丈夫立世所必不可缺的。值得引人注意的,則是曾國藩在此自強、倔強的基礎上提出了明強的概念。明強的意思,不外乎既要自強,又不能盲目自強;既要超過別人,又要注意一定的條件和場合。在這裏,曾國藩以歷史上的人物為例,提出要堅持孟子的集義而強、曾子的從自我反省中崛起,反對李斯、曹操、董卓、楊素那樣的強,因為他們的強都用於謀一己私利上,所以沒有好下場。


    唐代的順宗在當太子時,亦好作壯語,恍然以天下為任。太子有盛名,服人心,自然也是使自己順利當上皇帝的一個先決條件。但太子勝過父皇,又往往有逼父退位的舉動,所以又常會遭父皇的猜忌而廢黜。聰明的太子因此必須不能表現出太強的才幹,造成太響的名氣。順宗作太子時,一日曾對僚屬說:“我要竭盡全力,向父皇進言革除弊政的計劃!”但慕王叔文卻告誡他:“作為太子,首先要盡孝道,多向父皇請安、問起居飲食冷暖之事,不宜多言國事,況且改革一事又屬當前敏感問題,你若過分熱心,別人會以為你邀名邀利招攬人心,如果陛下因此而疑忌於你,你將何以自明?”太子聽得如雷貫耳,於是立刻閉嘴啞言。德宗晚年荒yin而又專製,太子始終不聲不響,直至熬到繼位,方有了唐後期著名的順宗改革。


    這種含才不露、不顯身手的風格,就是明強,也就是知道如何對待自己的特長,在這個問題上處理得最好的歷史人物大概應推範蠡了。範蠡在助越王勾踐滅吳之後,“以為大名之下,難以久居,且勾踐為人可與同患,難以處安”,就激流勇退,放棄了上將軍之大名和“分國而有之”的大利,退隱於齊,改名換姓,耕於海畔,手足胼胝,父子共力,後居然“致產十萬”,受齊人之尊。範蠡雖居相安榮,但又以為“久受尊名,不祥”,乃歸相印,盡散其財,“閑行以去,止於陶”,從事耕畜,經營商賈,又致貨累矩萬,直至老死於陶。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範蠡三徙”。範蠡之所以辭官退隱,就是考慮到不要讓尊名大利給自己帶來身家性命之憂。事實上他的考慮是有道理的。與他共扶勾踐的文種就因不聽範蠡的規勸接受了越國的尊榮大名,結果死在勾踐手下。說到底,像順宗、範蠡這樣處理名位的方式,都是為了形式上放棄之後,更永久地保有它。


    第二部分:明強擔當大事 全在明強二字(3)


    曾國藩飽讀史書,對歷史上這種因顯示才能而招來殺身之禍的例子早已了熟於胸,尤其是身處官場,又值亂世,各種激烈的矛盾衝突隨時會把自己捲入漩渦。因此,曾國藩無論是在官場,還是在帶兵之際,都時時提醒自己要小心謹慎,不讓自己處在太顯眼的位置。


    在天京攻破前夕,曾國荃貪功冒進,曾國藩對此憂心如焚,不斷寄信給曾國荃,要他審時度勢,適可而止,當時的這一段歷史集中體現了曾國藩心中的明強思想。


    曾國荃部獲得無為州、運槽鎮之捷後,距金陵僅二百裏,但由於節節分兵守安慶、樅陽、廬江等處,兵力頓顯單薄。鹹豐十一年十月十四日,曾國藩奏請準曾國荃回湘募勇六千人,準備再大幹一場。曾國藩在安慶寫信至湘鄉說:“沅弟不特不能幅巾歸農,且恐將膺封疆重寄,不可不早為之計。”所以望他“迅速回營,不可再在家中留戀”。鹹豐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清廷由於李秀成進攻上海甚急,諭令曾國荃統帶老勇八千名赴滬。同治元年正月初四,清廷正式任命曾國荃為浙江按察使,“即赴新任”。正月二十三日,又“飛催曾國荃將所募湘勇留防安慶,克日督帶老勇八千,求援上海,擇要堵剿”。二月初三,又將曾國荃補授江蘇藩司,再次令他速援上海。接到這些廷寄,曾國藩本也是叫他遵命率師赴援上海的。但是曾國荃執意不肯去,因為他眼睛盯著的是攻下金陵的功業,心中想著的是充斥金陵的財貨。曾國藩無法,隻得聽之任之了。


    曾國荃在湖南停留了幾個月,帶著新募的七營湘勇,於同治元年二月十五日回到了安慶大營。他滿腹陽剛之氣,大談“事求可,功求成”,而且“不免代天主張”。這種急功近利的俗念,引起了曾國藩的擔憂,所以曾國藩“與之言老莊自然之趣,囑其遊心虛靜之域”,極力想從“無為”這個方麵來開導他稍釋名利思想。


    二月二十四日,曾國荃乘船離開安慶。於三月二十日進占巢縣、含山,二十二日進占和州。與此同時,多隆阿部於四月十五日攻占廬州,彭玉麟部攻占蕪湖、東梁山。五月初一,曾國荃率師萬餘人克復秣陵關,初二日奪得大勝關、三汊河,初三日連克頭關、江心洲,薄倉洲,在彭玉麟水師的掩護下,進駐雨花台。對於曾國荃的這次進軍,曾國藩“既以為慰,又以為懼”。


    曾國藩為什麽憂懼?一是他想起了前車之鑑,向榮、和春駐江南大營,先後領兵七萬人,屯守八年,最後潰敗,而曾國荃當時僅二萬人。二是認為曾國荃打亂了自己的部署。曾國藩當時設想,攻取金陵,仍然須採取攻奪太湖與安慶的辦法,圍城打援。他計劃“於太平、採石南路進一支”,由曾國荃擔任;“於句容、淳化東路進一支”,由鮑超擔任;“浦口、九洲西路隔江進一支”,由多隆阿擔任;“鎮江北路”進一支,由李續宜擔任。在其餘三路都還沒有來得及按計劃到達金陵附近時,惟獨曾國荃不顧及友軍的配合,貿然進軍。曾國藩聞訊後,於初七日給曾國荃寫信說:“句容東路縱無兵來,隔江一支則斷不可少。此次弟不候多軍至九洲,而孤軍獨進,餘深為焦慮。又上遊南陵空虛,季弟不留兵守之,於寧國、蕪湖均有妨礙。”第二天,又給曾貞幹寫信說:“沅弟進兵,究嫌太速,餘深以為慮。一則北岸多軍未到,二則後麵句容一路無兵,恐援賊來抄官軍之尾。”因此,他希望兩位弟弟“穩慎圖之”,“以待多軍之至”。當時,“曾國荃軍合水師不滿二萬,孤軍深入,諸將帥皆以為不可”,“人人代為危慮”。曾國藩轉告他說:“外間則議弟處新營太多,兵不可靠,幾於眾口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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