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殺戮齊明帝一支族屬,蕭衍對於前朝宗室還不算太殘忍。蕭道成一係的支屬蕭子恪兄弟十餘人,均被授以清閑之官,活得好好的。其實,蕭衍和南朝齊國還是同宗,不過宗屬稍疏罷了,依輩份,蕭衍之父蕭順之是齊高帝蕭道成的族弟。


    南齊時代,蕭衍本人也是竟陵王蕭子良“西邸八友”之一,所以,他的文學修養確是大家(另七位是範雲、蕭琛、任昉、王融、謝朓、沈約、陸倕)。這幾個人還“立駢文之鴻軌”,詩文開創南朝一代典範“永明體”,自是才高八鬥之士。武功方麵,蕭衍盛壯之年也是軍事天才,連大名鼎鼎的北魏孝文帝都說:“蕭衍善用兵,勿與爭鋒”。但其晚年,昏聵怯懦,眼見侯景節節勝進,八十多歲的老翁,魄神全失,已經不是昔日奮起襄陽的那個蕭衍了。


    內政方麵,蕭衍一方麵下達種種詔令優顯士族高門,核實譜牒,嚴防冒襲;另一方麵他一直重用寒素出身的士人,無論是早期的範雲、沈約、徐勉,還是中後期的朱異、俞藥等人,就連率七千兵士橫行魏境的大將陳慶之,也是寒人出身。因此,在用人方麵,為帝早期的蕭衍應該是很有手腕的大政治家。


    對外方麵,公元506年,蕭衍稱帝沒幾年,曾派其六弟臨川王蕭宏在淮南與北魏對峙,梁軍“器械精新,軍容甚盛,北人以為百數十年所未之有也”。至於蕭宏,這位爺“長八尺,美鬚眉,寬和篤厚”,但打仗完全是個糙包外行,一戰即潰。507年,梁朝大將梁景宗等人倒是在鍾離大敗魏軍,殺死魏兵十多萬(多為淹死),生擒五萬多。而且,此次戰役“火攻計”還是蕭衍直接授意,可見這位帝王壯年時期的軍事天才如何了得。梁武帝普通七年(526),北魏境內烽火紛起,六鎮軍人此起彼伏,葛榮起義號稱百萬於外,爾朱榮又擅權於內朝,梁朝趁機又向北拓展。


    527年,梁將陳慶之在渦陽大敗魏軍。529年,陳慶之以送“魏王”元顥為名,率七千人“發自銍縣,至洛陽,凡取三十二城,四十七戰,所向皆克”。百餘年來,南兵能攻入洛陽,簡直是前所未聞之奇事。關鍵時刻,蕭衍猶疑,沒能派大軍繼續深入魏境接應,白眼狼元顥又自立為帝,不久元顥和陳慶之一起雙雙被爾朱榮軍隊打得大敗,元顥被殺,陳慶之一個人逃回建康。蕭梁的巨大軍事勝利,真可謂曇花一現。


    當初,高歡逼走北魏孝武帝後,北魏分裂為東、西兩魏。為了牽製西魏,東魏方麵主動向梁朝示好,雙方互使不斷。但是,高歡死後,侯景叛東魏,蕭衍竟然對此人予以接納,不僅僅破壞了與東魏長期以來的“友好”關係,同時敲響了自己的喪鍾。


    梁武帝的統治時代(2)


    南朝幾代王朝的逐漸衰弱,實際上與北魏之亂一樣,都是由於軍人身份的持續低落引起。“士家”、“兵戶”自魏晉以來,代代承襲,他們父子相承,不僅負擔沉重的兵役,還要佃耕政府的土地交納各種苛捐雜稅,生活極端困苦,甚至連奴婢都不如。由於持續戰爭,兵士來源不僅越來越少,世家、方鎮為了自己的利益偷偷冒隱起來的人員也日益增多。為了徵兵,南朝政府就不得不重新想辦法,從農村自耕農中徵發“露戶”、“役門”,由於主將貪暴,剋扣糧食軍餉,農兵逃亡,懲罰連帶又重,致使許多農村自耕農相繼破產喪家。如此,惡性循環,又造成了經濟衰弱、公田變私、土地兼併嚴重、租調以外的雜調日益加重等一係列後果。最終,士氣日益低落,戰鬥力越來越差。梁武帝晚年,可以講是“人人厭苦,家家思亂”,社會矛盾空前激烈。


    最要命的,梁武帝蕭衍還一直醉心佛事,是“佞佛”皇帝中最有名的一位代表人物。在他統治末年,建康“佛寺五百餘所,窮極宏麗。僧尼十餘萬,資產豐富。所在郡縣,不可勝言”。所以,詩人渲染的“南朝四百八十寺”,一點也沒有誇張。蕭老爺子“佞佛”,自己“佞”就算了,但他貴為士庶萬民的“皇帝”,不僅常常親自講經解義,更過分的是他還曾經三次“捨身”,自進寺院為“寺奴”(分別在527、529、547),而且一次“捨身”比一次“捨身”的時間要長。皇帝“捨身”,大臣們得公私齊湊錢財為他“贖身”,三次“贖”皇帝,共花費三億多萬的錢,其實就是蕭衍為佛寺變相斂財。上行下效,佛教的盛行不僅使南朝民心更加“慈懦”,而且大批男丁為了逃避兵役徭役出家為僧,使本來就積貧積弱的梁朝國力更是雪上加霜。南北對峙,敵人強盛,梁朝上下如此喜佛,如此崇尚玄虛,侈奢無度,下層人民輾轉溝壑,痛不欲生,整個國家可以說是從裏到外都爛透了。庾信所說“五十年來,江表無事”,是指梁朝統治階級內部沒有太劇烈的相互殺伐而言,繁榮浮華的下麵實際上蘊藏著巨大的危機。


    主人本善 豺狼終傷人(1)


    ——蕭衍引狼入室


    梁武帝太清元年(547)正月,蕭衍做了一個夢:“中原牧守皆從其地來降,舉朝稱慶。”其實,恰如光棍做夢娶媳婦,朝思暮想,不能實現的願望鬱憋而成夢罷了。可惜,蕭衍當時不知道弗洛伊德,又溺於“佛光普照”,覺得此夢是個大大的吉兆。


    轉天上午,蕭衍見到中書舍人朱異,便很當真地告訴對方說:“吾為人少夢,若有夢必實。”


    朱異乃奉迎之徒,馬上相賀說:“此乃宇宙混一之兆也。”瞧,說“四海”就可以了,把佛家的“宇宙”也弄了進來,就為哄老皇上高興。


    朱異,錢塘人,自小就好聚眾賭博。青年時代,這個無賴忽然“學好”,“遍治《五經》,涉獵文史,兼通雜藝,博弈書算,皆其所長。”蕭衍稱帝後,朱異以進講《孝經》、《周易》為皇帝賞識,一路升遷,當權二十多年。壞人如果有才,那危害更是巨大。朱異“善窺人主意曲,能阿諛以承上旨,故特被寵任”。由於他寒人出身,更是廣收財賄,善自奉養,與他幾個兒子連第接宅,大房子大院子從建康的cháo溝一直綿延至青溪。此人本性又十分吝嗇,雖天天和梁武帝談佛理,卻一點施捨心也沒有。他家中廚房所扔棄的珍善美味,每天都有十好幾車,任其腐爛,從不接濟窮人。這樣一個精明無比的“佞人”,根本不可能讓梁武帝清醒地認識現實,反而會替主子把夢“圓”得更好。其實,仔細想想,連老百姓都懂,有一個普通的道理:夢,大多是反的。


    趕巧加死催,這一年東魏權臣高歡病死,專製河南的東魏司徒侯景與高歡世子高澄有隙,心不自安,便擁兵叛亂,他首先向西魏稱藩。西魏當時由權臣宇文泰掌權,此人乃人中龍虎,自然是聰明之人,便空口封侯景為太傅、河南道行台、上穀公的虛官,按兵不動。眼見西魏不動真格,既不派兵也不送糧,侯景知道騙不了對方,就把目光轉向梁朝,上書梁武帝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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