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司馬允見皇帝哥哥的詔使前來,心中不疑,認為來人手中必是派自己討伐司馬倫的聖旨。他開陣讓伏胤進來,從兵車跳下,跪地接詔。伏胤禁軍軍校出身,身手敏捷,抽刀一下,就把司馬允的腦袋砍下。淮南王司馬允左右雖有千人之眾,都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主公被殺。伏胤口宣詔令,表明他是受帝命斬殺司馬允。同時,他又命跟進的軍士立殺司馬允三個兒子。司馬允死年二十九歲。京城百姓“聞允死,莫不嘆息”。


    事後,司馬倫、孫秀廣為株連,“坐(司馬)允夷滅者數千人”。


    斬殺淮南王司馬允父子後,孫秀報稱潘嶽、衛尉石崇以及石崇的外甥歐陽建皆密謀參與淮南王謀反一案。潘嶽自不必說,孫秀小人,其未發跡時曾為潘嶽役使小吏,多次因為狡詐行事受到責罰,懷怨於心,必報前仇。歐陽建做尚書郎時曾上表奏稱“趙王(司馬)倫罪惡”,結怨於前。石崇本來就是賈謐親黨,賈氏宗族被收捕後,他已經被免官於家。


    後人說起石崇,總想的是他和貴戚王愷、羊琇競相鬥富的故事,想當然以為他是個貪鄙暴富的粗陋之人,如此則大謬。石崇之父石苞(字仲容)就是個美男子,時人稱“石仲容,姣無雙”,為晉武帝之父司馬昭所知,大受信用。曹魏末年,石苞已官至鎮東將軍、東光侯。在一次入辭魏帝曹髦時,君臣相談甚歡,“留語盡日”。但石苞感念司馬氏提攜,出宮後就提醒司馬昭:“(曹髦)非常主也。”數日後曹髦就為司馬氏爪牙成濟弒掉。司馬昭死後,石苞“每與陳蹇諷魏帝(曹奐)歷數有終,天命有在”,是司馬家族篡魏的得力功臣。石苞晚年,官至司徒,“在位稱為忠勤”,死後諡曰武,備極哀榮。石苞有六個兒子,石崇最小。石司徒臨終時,把家財均分給五個兒子,唯獨不分財給石崇,石苞妻問老公這樣做的原因,石苞說:“此兒雖小,後自能得。”


    石崇字季倫,生於青州,所以小名齊奴。“少敏惠,勇而有謀”。晉武帝時,因石崇是功臣後代,氣局豐厚,深得信任。楊駿輔政時,石崇受排擠,被外放為荊州刺史、南蠻校尉,“(石)崇穎悟有才氣,而任俠無行檢”。也正是在荊州任上,石崇常帶官兵外出打獵一樣“劫遠使客商,致富不貲”,頓成天下豪富之人。由於石崇是性情中人,行事很不檢點,朝廷對他屢拜高官,但屢拜屢免,他自己也絲毫不放在心上。後來,又被召入京師做衛尉(京師衛戍司令),和潘嶽等人諂事賈謐,是“文章二十四友”中的重量級人物。一般史書皆言他和潘嶽對賈謐望塵而拜,但晉書《石崇傳》中講“廣城君(郭槐)每出,(石)崇降車路左,望塵而拜”,此載較為可信,以石崇的出身地位,拜賈謐的姥姥說得過去,拜賈謐就不符合他一貫的為人性格了。


    “(石崇)財產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數,皆曳紈繡,玉耳金翠。絲竹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陸之珍。”孫秀勢焰熏天時,聽說石崇有一位名叫綠珠的美人,“美而艷,善吹笛”,於是他就派人去索要。石崇當時正在他的金穀別墅宴飲,便讓他數十位婢妾都出來,任孫秀的使者挑選。使者不上當,看了一圈後,表示:“您這些美人確實都漂亮非常,但我受命隻索綠珠,不知哪一位是她?”石崇勃然大怒:“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也。”孫秀使者很沉得住氣,勸說道:“君侯您博古通今,願加三思!”石崇堅稱不可。“使者出而又返,(石)崇竟不許”。孫秀大怒,正在推審淮南王“造反”案,順便就把石崇的名字列入逆黨之中。全副武裝的兵士前往逮捕石崇時,老哥們“正宴於樓上”,忽見刀槍盈庭,他轉頭對身旁的綠珠說:“我今為你得罪。”綠珠也是一烈性女子,泣言“當效死於官前”,言畢越梯而下,跳樓自殺。


    攻伐大亂滿京城(2)


    石崇自恃晉朝功臣之後,沒想到會被殺頭,更沒想到會被“誅三族”,他當時對左右從人說“吾不過流徙交、廣(嶺南)耳”。誰知囚車並未把他押至官獄,而是把他一大家子人都徑直載往東市刑場。石崇至此,方知不免於死,自嘆道:“奴輩利吾家財!”騎馬押送他的軍校聞言回駁他:“知財致害,何不早散?”石崇無言以對。


    潘嶽那邊,也是一大家子依次被執,校檢正身,直接以檻車載送東市。眼見白髮蒼蒼的老母也身披鎖具,憶起昔日對自己的勸誡叮嚀,潘嶽淚如雨下,跪拜於地痛陳:“兒負阿母!”


    “(潘)嶽母及兄侍禦史(潘)釋、弟燕令(潘)豹、司徒掾(潘)據,據弟(潘)詵,兄弟之子,已出之女,無長幼一時被害。”


    美男子披頭散髮被押到刑場,忽見大富豪朋友石崇一家好幾十口已經背插罪標跪在那裏。石崇一抬頭,在這個場合看見潘嶽也吃了一驚,隨即明白事由,苦笑說:“安仁,你也有份兒嗬。”《晉書》講“(石)崇乃與黃門郎潘嶽陰勸淮南王(司馬)允、齊王(司馬)冏以圖(司馬)倫、(孫)秀”,仍是史官不辨真偽,依當時晉朝的官方文件照抄進去。試想,假使潘嶽、石崇真是結黨在背後與司馬允等圖謀,那麽司馬允死後石崇不可能還安心天天大搞宴飲瀟灑,更不會在刑場上看見潘嶽大吃一驚,本來兩人的被捕就是“俱不相知”。可見,石、潘二人被牽入淮南王案中,完全是孫秀誣告而成。


    潘嶽回思前因後果,也苦笑對石崇說:“今天真可謂‘白首同所歸’了。”潘嶽曾有《金穀集作詩》,陳述“文章二十四友”在一起歡飲笑談、切磋詩藝的快樂時光,懷念風花雪月、清嘯賞樂的同誌友情,其中最後兩句是“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一語成讖,今朝顯驗。


    潘嶽原詩本來是講兩人友情篤深,當一起終老田園,即所謂“白首同所歸”,殊不料橫禍忽來,一起於盛壯之年血濺黃壤。


    回頭再說晉朝中央政事。賈後之廢,晉武帝的親侄齊王司馬冏(其父司馬攸是司馬炎弟弟,差點被司馬昭立為世子。)居功不小,但事後敘功,隻得了個遊擊將軍。“(司馬)冏以位不滿意,有恨色”。孫秀覺察到這位王爺怏怏不快,又怕他在京城內會生出什麽事端,就一紙詔書把他外調,坐鎮許昌。


    為了繼續抬高趙王司馬倫的威望,加緊篡逆步伐,孫秀又在朝議上提出為司馬倫加九錫(隻要人臣加九錫,一般距篡位隻有半步之遙)。這個提議幾乎就是自己給自己封官,“朝廷”當然同意。司馬倫得了“九錫”,諸子又皆握各路禁軍大權,孫秀自然也水漲船高,加侍中、輔國將軍、相國司馬等官。


    司馬倫及他的幾個兒子都是庸愚無識之徒(大jian雄司馬懿這個兒子真是不肖之子,此支血脈出奇的差,且一代不如一代),真正的幕後主人公反而是寒人小吏出身的孫秀。但這位孫秀“狡黠貪yin,所與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競榮利,無深謀遠略,誌趣乖異,互相憎嫉”。真正是小人得誌,因時趨勢。孫秀有個兒子叫孫會,“形貌短陋”,狀若下等仆隸。為了彰顯老孫家,孫秀竟把惠帝親生女兒河東公主娶為兒媳。一年前,孫會還和數位商人之子在洛陽城西販馬,如今,城中百姓忽聞這位醜八怪馬販子當了駙馬,“莫不駭愕”。河東公主雖然父是大傻帽母是黑娘們兒,但畢竟是公主身份,竟與這麽個人成婚,也成當時一大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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