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閥閱為重的西晉,士族高門不論賢愚,一直壟斷各級要職,寒人階級一直在倍感壓抑的氣氛中努力爭取往上爬。這些人往往天資聰穎,又無路顯達,隻能想盡一切辦法投身於諸王或高官門下,樂亂好禍,迂迴反抗。當然,寒人階層的謀士們貴顯隻是一時,曇花暫現,很快就三族被誅,連根殺淨。


    楊駿被誅後,潘嶽多虧楚王司馬瑋的長史公孫宏袒護,避過一劫;趙王司馬倫得勢後,美男子又開始憂心忡忡——司馬倫的心腹孫秀也和自己是老相識!


    不過,潘嶽和孫秀的關係完全不同於公孫宏。


    潘嶽的父親潘芘做琅琊內史時,孫秀當時作為最低層的小吏被潘芘派去伺候公子潘嶽。“孫秀為小史給(潘)嶽,而狡黠自喜。(潘)嶽惡其為人,數撻辱之。”可見,英雄莫問出處。當初孫秀作孫子狀伺候潘公子時,不僅多次受到潘公子的拳打腿踢,更是大庭廣眾之下屢遭辱罵嗬斥,這些經歷,就是胸懷磊落的君子也不能忍耐,何況孫秀又是個心胸狹窄的真小人。


    “及趙王(司馬)倫輔政,(孫)秀為中書令。”已界中年的老美男子惶恐之下,也曾抽機會在中書省內參拜孫秀,小心翼翼地探問:“孫大人還記得我們從前的交情嗎?”孫秀冷笑,雙眼直視恭謹彎腰的潘嶽,很輕又很清晰地迸出幾個字:“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窘急之餘,聞此言如五雷轟頂。“(潘)嶽於是自知不免”。不僅僅是不祥的預感,腦袋能在脖子上扛著,也隻能以時日來計算了。就算潘嶽與孫秀沒有過節,隻要秋後細算帳,挖出他為賈後和賈謐書寫導致太子廢死的書糙一案,美男子的三族也應該被殺得精光。


    攻伐大亂滿京城——“八王之亂”高cháo迭起


    趙王司馬倫和孫秀驕橫跋扈,潛懷廢立之心。惠帝的兄弟淮南王司馬允在賈後亂平後被封為驃騎將軍,併兼任中護軍,執有一部禁衛軍軍權。


    司馬允“性沉毅,宿衛將士皆敬服之”。他逐漸知悉趙王司馬倫有篡逆之誌,便稱疾不朝,密養死士,暗中準備趁機誅除趙王和孫秀。司馬倫很忌憚這位年青英果的親王,便加封司馬允為太尉,外示尊崇,實際上是剝奪他的兵權。司馬允言稱自己有疾,不接受太尉官號。司馬倫忍耐不住,派宮中禦中持詔收司馬允中護軍印信,並彈劾其大逆不道。


    淮南王司馬允接詔,細看之下,上麵是孫秀的筆跡。大怒之下,司馬允歷聲對左右宣言:“趙王欲破我家!”於是壯士感奮,左右七百多人隨同司馬允起兵,從王府殺奔而出,沿路大叫:“趙反造反,我將攻之,佐淮南王者左袒”。一路歸附的人非常多。


    淮南王率兵本想先入皇宮,把老哥惠帝掌握起來。但趙王司馬倫的死黨尚書左丞王輿派人關緊左掖門,門牆牢固,一時攻不進去。不得已,司馬允就率左右精兵圍攻司馬倫的相府。“(司馬)允所將兵,皆淮南奇才劍客也。”這些人武藝高強,能打善戰,一舉殺掉司馬倫護兵一千多人,司馬允又於承華門前結陣,施放弩箭,齊往相府中放she,飛矢雨下,幸虧司馬倫秘書挺身遮蔽,否則這老王爺肯定變成刺蝟。司馬倫相府中辦事的官員無法走避,都躲於樹後,“每樹輒中數百箭。”


    太子左率陳徽心向淮南王,集結東宮兵鼓譟吶喊,為司馬允助威。但他沒有詔令,不能發兵實助。陳徽的哥哥陳準當時在宮中值勤,也想幫司馬允,便對傻楞楞又驚又嚇的惠帝說:“應遣人舉白虎幡出宮解鬥。”惠帝癡愚,連連點頭。陳準原意很好,白虎幡是麾軍進戰之旗,騶虞幡才是解鬥之旗。陳準本想派人持白虎幡授其弟陳允,助戰司馬允,那樣一來,司馬倫兵將看見宮中白虎幡歸對方,肯定會不戰自潰。誰料,人算不如天算。陳準派出執舉白虎幡的司馬都護伏胤在出門前被當時正在門下省辦事的司馬倫兒子汝陰王司馬虔叫住,哀求說:“富貴當與卿共之!”伏胤牆頭糙,貪得富貴,便攜帶沒有寫字的空版詔書出宮,詐稱“有詔助淮南王”,沒有把白虎幡遞送到陳允手中。


    淮南王司馬允見皇帝哥哥的詔使前來,心中不疑,認為來人手中必是派自己討伐司馬倫的聖旨。他開陣讓伏胤進來,從兵車跳下,跪地接詔。伏胤禁軍軍校出身,身手敏捷,抽刀一下,就把司馬允的腦袋砍下。淮南王司馬允左右雖有千人之眾,都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主公被殺。伏胤口宣詔令,表明他是受帝命斬殺司馬允。同時,他又命跟進的軍士立殺司馬允三個兒子。司馬允死年二十九歲。京城百姓“聞允死,莫不嘆息。”


    事後,司馬倫、孫秀廣為株連,“坐(司馬)允夷滅者數千人”——其中,就包括憂心忡忡、一直延頸待戮的美男子潘嶽。


    斬殺淮南王司馬允父子後,孫秀報稱潘嶽、衛尉石崇以及石崇的外甥歐陽建皆密謀參與淮南王謀反一案。潘嶽自不必說,孫秀小人,必報前仇。歐陽建作尚書郎時曾上表奏稱“趙王(司王)倫罪惡”,結怨於前。石崇本來就是賈謐親黨,賈氏宗族被收捕後,他已經被免官於家。


    後人說起石崇,總想他和貴戚王愷、羊琇競相鬥富的故事,想當然以為他是個貪鄙暴富的粗陋之人,如此則大謬。石崇之父石苞(字仲容)就是個美男子,時人稱“石仲容,姣無雙”,為晉武帝之父司馬昭所知,大受信用。曹魏末年,石苞已官至鎮東將軍、東光侯。在一次入辭魏帝曹髦時,君臣相談甚歡,“留語盡日”。但石苞感念司馬氏提攜,出宮後就提醒司馬昭:“(曹髦)非常主也。”數日後曹髦就為司馬氏爪牙成濟弒掉。司馬昭死後,石苞“每與陳蹇諷魏帝(曹奐)歷數有終,天命有在”,是司馬家族篡魏的得力功臣。石苞晚年,官至司徒,“在位稱為忠勤”,死後策諡曰武,備極哀榮。石苞有六個兒子,石崇最小。石司徒臨終時,把家財均分給五個兒子,惟獨不分財給石崇,石苞妻問老公這樣做的原因,石苞說:“此兒雖小,後自能得。”


    石崇字季倫,生於青州,所以小名齊奴。“少敏惠,勇而有謀”。晉武帝時,因石崇是功臣後代,氣局豐厚,深得信任。楊駿輔政時,石崇受排擠,被外放外荊州刺史、南蠻校尉,“(石)崇穎悟有才氣,而任俠無行檢”。也正是在荊州任上,石崇常帶官兵外出打獵一樣“劫遠使客商,致富不貲”,頓成天下豪富之人。由於石崇是性情中人,行事很不檢點,朝廷對他屢拜高官,但屢拜屢免,他自己也絲毫不放在心上。後來,又被召入京師做衛尉(京師衛戍司令),和潘嶽等人謅事賈謐,是“文章二十四友”中的重量級人物。一般史書皆言他和潘嶽對賈謐望塵而拜,但晉書《石崇傳》中講“廣城君(郭槐)每出,(石)崇降車路左,望塵而拜”,此載較為可信,以石崇的出身地位,拜賈謐的姥姥說得過去,拜賈謐就不符合他一貫的為人性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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