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充家門貴幸,其前妻李氏之女為齊王司馬攸的王妃,其後妻郭槐之女賈南風為太子妃。賈充自以對司馬父子有推立深思大功,常常肆無忌憚,恃功居傲。當然,他也有遭受尷尬下不了台的時候。吳主孫皓被俘,晉武帝大會群臣引見孫皓及吳國諸降官,賈充想當眾斥責孫皓給自己長威風,就咄咄逼人地問:“聽說你在南方鑿人眼睛,剝人麵皮,這是什麽名目的刑罰啊?”孫皓一點麵子也不給他,直視賈充說:“人臣有弒其君及jian回不忠者,則加此刑耳。”賈充聞言,知道孫皓話裏有話,默然有愧色;一次朝士宴飲,河南尹瘐純醉酒,與賈充爭吵。賈充大怒,斥責說:“父親老病,你卻貪官位不歸家奉養,真是無天無地,不忠不孝啊!”瘐純也反口相譏:“高貴鄉公何在!”(曹髦遇弒後,被貶封為高貴鄉公)。賈充慚怒,也無可奈何。


    古人以忠孝治天下,宋、明、清歷朝歷代更是如此,堂堂赫赫如明朝權臣張居正,父死不守喪,雖然是以皇帝名義讓其“奪情”理政,仍導致天下洶洶之議。晉朝篡魏,寫《陳情表》的李密開宗名義地便講“聖朝以孝治天下”,其實是委婉地表達晉朝不能以忠為首,因為司馬氏本身就是以下篡上。封建社會對忠孝之義極其看重,有時甚至是孝在忠上,因為不為孝子,肯定枉作忠臣。“極左”風cháo正盛時,常常有編造的感人宣傳事跡,某某勞動模範父母病重將死,模範為了煉好一爐鋼、割完一隴麥、站好一班崗,往往堅守崗位,化悲痛為力量,就是不給父母看最後一眼的機會。如此表現,在封建社會肯定會被世人唾罵不已,且再無任何仕進的機會,因為這種“表現”有悖人情孝道。


    賈充後妻郭槐奇妒。賈郭兩人原有兩個兒子,皆因郭槐奇妒而死。長子賈黎民三歲時,辱母抱於懷中,賈充從外麵進來,小孩子見到爸爸樂得手舞足蹈,賈充走近前逗孩子玩耍。郭槐望見,以為賈充與辱母有一腿,當庭就搶下孩子,把辱母鞭打而死。“(賈)黎民戀念,發病而死。”小孩子整日和辱母吃住在一起,感情極深。眼見奶娘被打死,又驚恐又想念,很快死掉。後來,郭槐又生一男孩,已有一歲多時,賈充愛兒子,用手撫摸懷抱在辱母中的小孩子的光腦袋。“郭(槐)疑辱母,又殺之,兒亦思慕而死。”好好兩個兒子,因郭槐奇妒,皆幼小時就暴死,賈充因之沒有了繼承人。賈家奶娘也真不好做,動輒就會被女主人弄死。


    賈充與侍中任愷不睦。任愷便在一次朝會時,藉口關中氐羌反叛,勸說武帝派“德高望重”的賈充為都督秦瓊二州諸軍事,擬外派做官。京官做久,外派雖然又增加了幾個虛銜,其實和被貶差不多。隻要遠離了政治核心和皇帝,疏於走動,很快就會被人遺忘。賈充憤懣之間,其私交甚好的朋友給他出主意,勸他嫁女與太子。皇儲結婚,丈人肯定得留居京師辦大事,這樣,既無推辭之名,又可因故不行。賈充老婆郭槐也四處活動,楊皇後又使勁吹枕邊風,賈充親信等人也不斷向武帝講賈家女兒“才質令淑”,果然最終事成,賈南風成為傻太子的正妃。所以,好多大事的緣起,往往是件八桿子也不打著的小事。假使當初賈充不被外派,他也不會動起把女兒嫁給傻冒太子的念頭。這樣倒好,自己的老身子骨是留在京城了,安樂床簀而死,但身死數年後,數宗數族皆被殺個溜光,雞犬不留。


    賈謐是賈充小女兒賈午(當時差點嫁給惠帝)的兒子,其父親是南陽人韓壽。“竊玉偷香”一典,正是由於賈謐的這位美男子爸爸。韓壽“美姿容,善容止”,也是貴族子弟,其曾祖父韓暨曾為魏國司徒。小夥子二十歲左右,即被賈充闢為司空掾,成日與賈充一幫僚屬在府中宴飲論事。賈午少女思春,曾於窗戶間窺見韓壽美貌郎君,就遣一婢女往韓壽處,充當紅娘。這婢女伶牙俐齒,說賈午“光麗艷逸,端美絕倫”。韓壽心動,小夥子又身體好,“勁捷過人,逾垣而至”,那麽高大的府牆,竟也能跳過,這韓壽輕功真是了得。醜姑娘食髓知味,雲雨數番後暢慡得不得,把晉武帝禦賜給老爸的西域異香也偷出來贈送給韓小夥。賈充的僚屬報稱,說韓壽身上奇香撲鼻,經月不歇,賈充大驚,深知這種異香武帝隻賜給自己和大司馬陳騫。又聯想小女兒近來“悅暢異於常人”,明白是女兒偷漢,便也順坡下驢,把賈午嫁予韓壽為妻。韓壽命好,惠帝即位後不久的元康初年就病死。但他的四個兄弟和老婆賈午後來均被族誅,賈午更是被大棍亂捶而死。可見,男歡女愛的故事雖美好動人,但應該隻觀高cháo大團圓處即可止歇,再往下看,就是鮮血淋漓,血肉橫飛了。


    因此,賈謐原姓韓,應為韓謐才對。正是因其外祖賈充無子絕後,他才以外孫入繼賈家,改姓為賈。賈充於晉武帝太康三年(公元282年)病死,博士秦秀還認為他“悖禮溺情,以倫大倫”(指其以外孫為後嗣之事),請上諡曰“荒公”。武帝感激賈充擁立之功,不從,更諡為“武”。


    風波過後,西晉上層歌舞昇平,高官士族聚斂無度,不理政事,多以清淡為樂。王戎為司徒公,“與時浮沉,無所匡救”,政事皆委任僚屬,自己做撒手大掌櫃,天天出外獵飲宴樂。“(王戎)性復貪吝,園田遍天下,每自執牙籌,晝夜會計,常若不足。”其家有品種優良的李樹,出賣贏利,又怕別人取李樹種仿植,便用細針在售出前把李子核鑽透,財迷到了神經病的地步;尚書令王衍、河南尹樂廣以及王衍弟弟王澄等人,“皆善清淡,宅心事外,各重當世,朝野之人,爭慕效之”。這幫人成天手執麈尾,寬衣大袖,剃麵薰香,望之如神仙中人,以政事為“俗務”,玩命地鑽研老莊玄言,而且舉國若狂,以他們為為人處世的儀準,上行下效,想不亡國卻也難!阮鹹、阮修、胡毋輔之、謝鯤、畢卓等士族名士,“皆以任放為達,至於醉狂裸體,不以為非”。西晉初期,阮籍、嵇康等人為了逃避政治殺戮,醉酒佯狂,瘋瘋顛顛,還有情可原。晉武帝中後期,政局穩定,四邊無大征伐,本來正是勵精圖治之時,這些朝廷精英們卻一反常態,個個變成了大哲學家和大詩人。吏部郎畢卓(字世茂)有首詩最能表達這些人的“精神境界”:“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再說潘嶽。史稱,“(潘)嶽性輕躁,趨勢利,與石崇等謅事賈謐,每候其出,與崇輒望塵而拜”。潘嶽母親多次勸說兒子不要太趨時附利,誡訓他“爾當知足”,潘嶽充耳不聞,銳意仕進。近十年之間,潘嶽除給賈謐當槍手外,確實寫了不少著名的詩賦,就《西征賦》、《為賈謐作贈陸機詩十一首》、《家風詩》、《於賈謐坐講漢書詩》、《金穀集作詩》等等。才能歸才能,官場遊戲又是另外一回事。平日大家濟濟一堂,吟詩作賦,吟酒賞花,也就一清客而已,最高的官也就做到給事黃門侍郎,在司局級就打住了,怎麽也升不上去。雖然短時間內任過長安令一個實官,但因母疾去官,可見連錢也沒撈多少。鬱悶之餘,潘嶽便作《閑居賦》,抒發自己“拙宦”的委屈與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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