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稿》中講,皇太極親自入洪承疇囚室,解自己身上貂裘為他披上,耐心溫言勸降,其實子虛烏有,乃《清史稿》寫作者抄襲昭槤的筆記《嘯亭雜錄》的內容。至於說皇太極派莊妃色誘洪承疇,完全是《清史演義》等小說中的瞎編,沒有任何歷史根據。


    洪承疇本人在皇太極活著那段時間,連個正式的官職都沒有,更甭提替清帝出謀劃策了。他的作用,是日後多爾袞信用他,才日益顯出這名降臣走狗的重要性。


    不戰不和——與清廷猶豫不決的和議


    皇太極鬆錦大戰一舉擊破明軍十多萬,依當代人的心態,他該問鼎中原,策馬直驅。其實不然,清軍雖然大勝,但皇太極仍舊非常想與明朝講和。


    明清(後金)之間,長久以來,對和議最積極的,一直是後者。努爾哈赤時代,小酋長剛剛得誌,得地擄人日多,很想過過安穩日子與大明交好,隻要中原王朝從經濟上給自己好處,偃旗息鼓絕非天方夜譚。自皇太極登位後,亦抱如是觀點。


    鬆錦大勝後,明廷派人來接觸,皇太極在給朝鮮國王的信中就這樣講:“朕想今日我之藩服不為不多,疆域不為不廣。彼(明朝)既請和,朕意欲成和事,共享太平之福。諸王、貝勒或謂明朝時勢已衰,正宜乘此機會,攻取北京,安用和為。但念征戰不已,死傷必重,固有所不忍。縱蒙天眷,得或一統,世豈有長生之人,子子孫孫寧有世守不絕之理!昔大金曾亦一統,今安在哉!”


    這些話,無一不實。清入中原後無不增飾描繪清太祖、清太宗“夢一中原”的雄才大略,皆是“事後諸葛亮”的錦上添花。1642年剛剛殲滅十餘萬明朝精兵的皇太極,絕無入據中原一統天下之意,於他而言,瀋陽東遼之地的取得,原非世有,擁有如此一片廣闊大地足可為國。而他的那句“大金亦曾一統,今安在哉!”才是真正的雄才大略。如入中原,女真人歷史和傳統,必定會全然消泯。凡事福禍相倚,日後清朝問鼎中原,雖吸收金、遼滅亡的不少歷史經驗,在漢化同時穩守“傳統”,不過是延長國祚而已,事實上的原先的女真民族(滿)崇尚之弓馬文化,包括語言文字基本上成為歷史的陳跡。


    從明朝方麵講,天朝上國,自大觀念極其嚴重。特別朱明王朝是推翻元朝異族政權而定國,民族意識一直是教育中最基本的原則。長期以來,朝野中所有大儒、正人,皆竭力反對與“蠻夷”講和,因為這讓他們想起靖康恥,想起南宋求和的屈辱。即使是袁崇煥出於權謀與後金假裝講和,他被殺時這一點也被作為一大罪狀:和款誤國。所以,明廷上下談和色變,和議絕對是一個最為忌諱的話題。誰講“和議”,誰就是賣國賊。


    鬆遼大戰失敗後,明王朝內地形勢更是一天緊過一天。那一年初,洛陽、襄陽被農民軍攻克,福王、襄王被殺,輔臣楊嗣昌自殺,前兵部尚書傅宗龍(時任三邊總督)又死。年底,開封被農民軍包圍,中原勢如鼎沸,一切的一切,均讓崇禎帝焦心似火。


    半明半滅大明朝(12)


    但是,作為皇帝本人,崇禎帝是個自尊心、虛榮心極強,極好麵子的人,他很想與清廷議和,攘外必先安內,誰都清楚,這樣才能騰出手來一一剪除內部“流寇”。最終,趁兵敗之際,一直有意議和的兵部尚書陳新甲主動作出表示,並讓大學士謝升出麵告知皇帝。


    崇禎帝大鬆一口氣,有“大學士”級別的閣臣出麵提出此事,自己既可不負責任,無論和談成敗,均可找出退身進步的藉口。於是,他就讓陳新甲安排,派職方郎中馬紹愉等人出關與皇太極議和。


    這一使團,是明朝官方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正式的議和使團。當然,明廷架子還是擺得挺大,敕書中仍舊以天朝自居,目清廷為屬夷。皇太極見書不滿,明使又回京換敕書,來來往往,糾纏其間,鬆山、錦州、塔山、杏山堅城均落入清軍之手,明朝在談判桌上越來越被動。所以,待馬紹愉一行到瀋陽時,已經是崇禎十五年陰曆五月十四日。那時候,洪承疇、祖大壽作為清人“階下囚”,也在瀋陽。


    對於明廷的主動議和,皇太極和不少滿洲貴族認同而重視,而上竄下跳反對最歡的當屬漢人降官張存仁和祖可法等人,他們認定明朝是以和議為緩兵之計,勸阻皇太極不要輕和。即使與明朝講和,也要效仿前朝金國,最大限度侵奪明朝土地,最大程度上勒索明朝金銀,對明朝削之弱之,最後再亡之。可見,這些降臣的大陰之心,比他們的滿洲主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皇太極不這樣想,他認定自己應堅守東北為國,並不惜居於明朝屬國的地位,隻要“天朝”每年能“饋贈”萬兩黃金、百萬兩白銀即可。作為回報,清國上貢明朝每年貂皮千張、人參千斤。至於“國界”,皇太極想以塔山為清國界,以寧遠雙樹鋪中間土嶺為明國界,在連山一地設立互市的集散地。


    從這些條件方麵看,皇太極絕對沒有獅子大開口。明朝出這些錢綽綽有餘,基本就是先前“賞賜”明朝各邊蒙古人的數目。如今,清廷已經遍服蒙古諸部,明朝完全可以做順水人情,把這筆開支換個收家而已。


    為表禮敬,明使馬紹愉出關,清廷官員隆重歡送,宴飲極歡。


    馬紹愉行至寧遠,立即把與清議和的詳情一五一十寫下來,密報人在北京的兵部尚書陳新甲。陳新甲仔細閱後,思慮重重,把密報放置於桌案,自己隨後入書房寫條陳做“功課”。陳新甲家僮很勤快,見那封密報,以為是日常必須對外公布的“塘報”,馬上送人拿出傳抄散發。這一來不得了,言路譁然,群情激憤,一起上言上書攻擊陳新甲的“賣國”。


    邸報、塘報都是官方所辦類似今天“大內參”、“小內參”一類的東西。邸報乃首都朝內的政情大匯總,記載皇帝旨諭和朝臣奏議;塘報內容多為地方軍政大事要聞輯錄,一般通過官方驛遞係統在京城衙門府署送遞並發至四方官署。


    崇禎帝甫聽消息,內心極惱,他還以為陳新甲故意泄漏和議之事。於是,在隱忍一段時間後,他就附和眾議,嚴旨切責陳新甲。如果這位老陳懂事,嚴加自責,把皇上從此事中撇清,大包大攬,聲稱責任完全是在於自己一個人,保命肯定沒問題。由此,他大可以自己回家優遊山林。當然,官是保不了。但陳新甲此時特較真,認為自己受皇帝麵授機宜,當然不會承受“賣國”之罪。鬱悶之下,他洋洋灑灑萬言敷陳,力訴自己有功,廣引崇禎帝的敕諭中言辭,拉著皇帝這棵救命大樹不放。


    最愛麵子的崇禎帝忍無可忍,親下諭旨,把陳新甲在任期間四座邊城失陷、兩個藩王被殺以及河北、山東七十二城被清兵蹂躪的“罪過”,全安在他名下。最後,歸結一個字:斬!


    殺陳新甲,自然明清之間的和議便不了了之。明朝,失去了它集中力量對付內患的惟一歷史機會。


    歷史的黑色偶然性,在這一刻又露出了它猙獰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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