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秋風習習。冒辟疆帶著茗煙和銀子將董小宛和單媽送到三山門外船上。冒辟疆隨船將董小宛送到燕子磯才離船上岸,他望著船漸漸遠去,岸邊秋風陣陣空中有幾朵白雲緩緩移動。


    這日,蘇州府衙前貼出一張告示,告示的內容如下:“直隸江南候補部曹實授知蘇州府,為出示曉諭並通知事,查本府府屬半塘,有董旻者,其曾因事欠得各債家之款,今其女董小宛,已脫籍從良,嫁與如皋冒公子辟疆為室。現董小宛攜銀回蘇,清還各債,見示三日內,至府衙登記。因備銀尚不足,急需者歸之,稍緩者緩之,不日冒公子來蘇,全部清還。見告示者,不準藉故喧鬧,如敢故違,即以滋事論處。大明崇禎十六年九月初四日。”


    告示懸掛很明顯,圍觀的人群像樹林的落葉疊了一層又一層。告示懸掛了一天,董小宛在船上便叫單媽回家打探一下情況,單媽回來告訴她,說原來聚集在屋前要債的人在告示貼出後便不見了,於是在告示貼出的第二天,董小宛便同劉師峻回到了家中。當天劉師峻回到船上,董小宛留在了家中。


    見到董小宛回來,董旻露出一絲笑意。董小宛見惜惜整個人瘦了一圈,不像原先那樣俏麗,她便一把摟過惜惜,伸出纖弱的雙手在惜惜的臉上撫摸起來。這天夜裏,董旻在天剛擦黑的時候就上床睡了,而董小宛和惜惜在雞鳴時候才睡去。


    “老爺,府衙前出了張告示,董小宛回來了。”霍和對霍華說道。


    “她人在哪裏?”霍華問。


    “前兩日住在船上,昨日回到了家中。她這次回來,官府給她撐著腰。”霍和說。


    接下來霍華隻是沉默著,他臉上是陰險與不甘心的奸笑,在他的奸笑中含著董小宛驚恐的麵孔。他知道官府是得罪不起的,但董小宛的誘惑就像渴極了的人突然發現一口井一樣深深吸引著他。在最初的時刻,他表現出無可奈何的神情,但他充滿淫亂和腐朽的心促使他不願就此放棄,他的權貴和富有再一次造成了董小宛的不幸。


    “你去打聽一下今日董小宛住在什麽地方。”霍華對霍和說。


    同樣的時間裏,竇虎在官府的壓力之下放棄了對董小宛的憧憬。雖然他作出了放棄,但他還是快速地派人前往官府進行了債權登記。


    按照劉師峻的計劃,府衙前的債權登記進行得很順利。登記的記錄上除了霍華一家外其他的都登了記。對於這一情況,劉師峻並沒有在意,他對官府權力充分信任。如果劉師峻稍稍冷靜一下,並對此事加以分析的話,這其中隱藏的問題也許會被發現,董小宛也許會再一次避免漸臨的災難,但他們都忽視了這一情況。


    這天深夜,月光淡薄,董小宛和惜惜還在促膝相談。稠密的黑暗在樹叢潮濕的簇葉之間,在廣闊的夜空聚集著。秋天的夜風吹響了樹木光溜溜的枝條,那些靜處於黑暗中的屋舍宛如巨鳥的陰影。在夜色的掩護下,一行人向董府靠攏,在董府外牆下,領頭的牛二將腳在地上輕輕一點便飛到牆上,再一個轉身便落到院中。牛二是霍華養的打手,此人會一點武功,這次是領了霍華的命令來搶董小宛的,他知道董府裏隻有三個女的和一個老頭,於是他在整個行動中都顯得十分輕鬆隨便。牛二越過牆打開門,八個霍家家奴進到院中。他留下兩名家奴看守大門、兩名守在樓下,然後他領著四名家奴直奔樓上董小宛的房間。


    屋裏還燃著燈,傳出董小宛和惜惜低聲交談的聲音。牛二走到門邊一腳將門踢開,五個人像潮水一樣湧進屋中。董小宛隻“唉呀”了一聲便被牛二用棉花堵住了嘴,用繩子綁了起來。有三個家奴像抓小雞一樣撲向惜惜,惜惜在這一刻已被嚇得發不出聲音了,她隻看見三個黑影像被狂風吹動的烏雲一樣撲來。一個家奴在惜惜嘴上塞上棉花,然後反扭過手捆了起來。那個將惜惜摔倒在床上的家奴在離開惜惜的時候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捆綁董小宛和惜惜在同一時間裏完成,前後不到一分鍾。牛二扛起董小宛就下了樓,徑直離開了董府。


    董旻睡得很死,樓上發生的一切他渾然不知。單媽睡在樓下廚房隔壁房裏,牛二一腳踢開門的聲響驚醒了她,門響之後又歸於沉寂,單媽覺得自己聽覺出了錯誤,但不一會兒響起的聲音使她確信有事情發生,單媽的膽子很小,她等樓下的聲音消失後才點燃燈去喚醒了董旻。 董旻睡意未消地跟著單媽來到樓上,但董小宛屋裏的燈光和敞開的門完全打醒了他。他們快速地奔進屋去,隻見惜惜被捆綁在床上,而董小宛卻不見蹤影。董旻和單媽見到這種情形驚呆了,他們從驚異中醒過來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他們的哭聲傳出很遠,處在驚嚇中的董旻和單媽忘記了被捆綁的惜惜。惜惜在使勁翻滾中驚動了董旻,董旻才去解開惜惜的繩子。被解開繩子的惜惜失聲哭起來,大聲叫道:“姐姐被強盜劫走… ”


    座落在虎丘的雲岩寺香火特別旺盛。雲岩寺每天進香的人像趕季節的魚群一樣擁擠。雲岩寺的香火旺盛的原因是雲岩寺的方丈慧遠禪師是一位得道高僧,在雲岩寺求籤問卦經他的解說十有八九是應驗的。所以,蘇州的人們遇事去雲岩寺求一簽以測禍福。


    雲岩寺的住持覺塵光溜溜的頭,光溜溜的下巴,頭上的戒疤十分明顯,他四十多歲的光景,像一棵沖天的樹,一對像老鼠一樣的眼睛常眯成一條縫。覺塵很小就來到雲岩寺。那次到了城裏遇見一個叫玉蘭兒的青樓女子,但隻那一次覺塵便發現了寺外的天地美麗。那次,玉蘭兒碰見覺塵可能是戲耍地對覺塵拋了些媚眼,但覺塵卻被深深地吸引,一種晚來的青春激盪使覺塵難以控製。在那年的秋天覺塵在一個夜晚將玉蘭兒引到寺裏。起初,玉蘭兒對覺塵提出上床的要求不肯答應,但覺塵已不能自拔,他便扔了五十兩香客們進的香火錢給玉蘭兒,玉蘭兒便十分爽快地答應了覺塵的要求。覺塵在那一晚將集蓄了四十多年的欲望全部發泄了出來,但玉蘭兒對覺塵一次又一次的要求感到力不從心,在覺塵提出第四次要求的時候,玉蘭兒便拒絕了。對於覺塵來說,他對人生的體驗在那一晚似乎達到了頂點,在遭到玉蘭兒拒絕的時候,他覺得對不起那五十兩銀子,於是對玉蘭兒採取了強迫手段。玉蘭兒盡力地反抗,覺塵在用盡力後還是達不到目的,於是他惱羞成怒,認為玉蘭兒欺騙了他,在憤怒中用一燈盞砸破了玉蘭兒的臉,玉蘭兒的臉從那以後便永遠地留下了兩寸長的疤痕。由於這疤痕,玉蘭兒的賣身生涯也從此衰敗,在維持不下生活的時候,她便嫁了一個五十多歲做小本生意的單身漢。


    那晚覺塵和玉蘭兒的打鬥驚動了雲岩寺,第二天慧遠方丈召急了全寺僧人,決定驅趕覺塵出雲岩寺。同一天,玉蘭兒為了兩寸長的疤痕也將覺塵告到了官府。後由於霍華的出麵,覺塵既沒有被官府治罪,也沒有被趕出雲岩寺。霍華經常到雲岩寺求籤,與覺塵有一定的來往。在他的說情下,慧遠也不想失去這有錢的香客,並以慈悲為懷為理由,留下了覺塵,覺塵以後確實收斂了自己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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