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亭旁的河麵上還停靠了十幾隻遊船,不知是哪些風塵女子掛簾謝客了,還是由於河亭的吸引而沒有生意上門。在那晚,秦淮河上的生意清淡了許多,在以後的日子裏,許多風月老手想起那晚的情景都說:“那晚不知為什麽沒有生意上門,那可是第一次。”


    方密之從桌上站起來大聲喊道:“現在上演新劇《燕子箋》中最精采的兩折。”


    話音一落,一片樂聲響起,一個小旦帶著一個丫環上台。


    那小旦人長得很不錯,經過打扮更顯得嬌媚,一種含而不露的思春神態貫穿整折戲。


    侯朝宗聽得入神,看得出化,不由大叫:“好啊!妙哉!妙— ”


    李香君在一旁往侯朝宗的背上使勁揪了一下。侯朝宗在興奮之餘不知痛楚來之何處,他扭頭看了一下李香君,卻聽到李香君對他說:“你今晚別回媚香樓了。”


    這時人群中叫好聲連天。


    下一場戲,演的是華行雲被一個好色之徒追趕的場麵。董小宛看得入迷,想到她前不久的遭遇,便在台下連聲叫道:“哎呀— ”


    這時冒辟疆將桌子一拍,大聲叫道:“可恨的閹黨假兒,弄這煞風景的場麵。”


    “掃興,該殺。”侯朝宗大聲罵道。


    “阮大鋮這個混帳東西。”方密之也罵道。


    戲班的領班到席前謝罪,冒辟疆餘恨未消地說道:“戲演得很好,不關你們的事。”


    戲班收拾箱籠便走了。朱統銳站立在窗前的姿式沒有一點變化,一種不安和躁動的心情伴隨著他。窗外的月光很明亮,桃葉河亭的燈火輝煌如初,秦淮河上的亮光射進窗戶投在牆上微微抖動。上演的戲曲朱統銳隻覺得是一種哼哼哈哈的聲音,他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董小宛朦朧的身影上,這種朦朧增加了他的躁動。朱統銳看見董小宛端著酒杯開始向其他人敬酒,這時樓梯上響起有人上樓的聲音。他的一個家奴來到樓上對他問道:“老爺,要抬張椅子嗎?”


    朱統銳無聲地向家奴揮了揮手。


    董小宛拿著酒杯,冒辟疆在後執著酒壺來到柳如是的麵前。


    “姐姐,妹子多謝你的照顧,我敬你一杯。”


    冒辟疆替她斟上酒,然後她二人一幹而盡,然後又依次敬了與柳如是同桌的人各一杯。“幾杯酒流入董小宛的體內,她的臉上露出朝霞一樣的色彩。董小宛敬酒的姿式顯得極其地幹脆,在座的人都因她這種幹脆而感到震驚,外麵的人群在董小宛每喝一杯時都響起一片叫好的聲音。在董小宛敬方密之的時候,冒辟疆倒酒的手開始微微的顫抖,他輕輕碰了董小宛一下,董小宛毫無感覺似地沒有反應,而方密之卻在一旁叫道:”辟疆兄,還沒有過門就管起來了,不要心痛嘛。“


    “不要他管。”外麵人群有人怪叫道。


    “再幹一杯。”


    “我好心痛啊!”


    這時外麵的人群不知何時抬來了許多酒罐,他們也跟著亭內人大碗喝起酒來。


    董小宛踏著舞步一樣的步子敬完亭內的人,然後換了一隻更大的杯子叫冒辟疆斟滿了酒走到河亭的台階上,她端著杯子向河亭外的人群說了聲:“謝謝大家。”然後一仰脖子將一杯酒倒進口,那酒經過喉嚨時的聲音使大家都聽得很清楚。


    河亭內的人們身子都僵直了,他們像忘記了董小宛在做什麽一樣盯著董小宛。酒罐子紛紛高高舉在人頭上,一陣“咕— ”的聲音響徹了秦淮河,接著便是一片酒罐子摔破的聲音。


    這時河亭的周圍出現了那晚唯一安靜的時刻,人們都好像不知自己該做什麽了。在後來的日子裏,秦淮河邊賣酒的人經常說道:“生意都像那晚那樣好,就發財了。”


    董小宛那晚喝了多少酒,她不清楚,別人也說不清楚,董小宛隻記得她酒後所吹奏的笛子很感動人。


    朱統銳站在窗口,一陣陣的酒香隨著夜風灌進他的鼻中,他看見董小宛喝酒的動作,不由也產生了喝酒的欲望。董小宛每喝一杯酒,他的喉嚨都要嚅動一下,第二天,朱統銳感覺到他的喉嚨有點疼痛。


    董小宛和冒辟疆回到座位上,在座的人都像喝醉了一樣一動不動。冒辟疆的臉上這時掛著兩滴眼淚,董小宛用手輕輕擦去他臉上的眼淚。


    “公子,我真高興。”


    冒辟疆機械地伸手將董小宛摟住。


    人們沉醉在某種環境中,這時能聽到的是水波蕩漾聲,蠟燭火苗的燃燒聲,其他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方密之首先從這種寂靜中醒過來,其他人也一個一個地從幻境中走出來,河亭又慢慢地恢復了先前的那種熱鬧。


    柳如是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今宵我們大家難得聚在一起,要玩個盡興,下麵我們大家就各盡所能。具體的辦法是,丁先生那一席繼續他們的猜拳;冒公子一桌來行酒令;我和小宛、香君八姊妹一人來隻曲子作為助興。”


    “好啊!”方密之大聲附合道。


    “我可不行。”李貞麗說道。


    “到時可以請人幫助。答不上來的罰酒三杯。”


    柳如是繼續講解著她的遊戲方法。


    “我們每人用兩句七言古詩,但第一句的最後一個字,和第二句的第一字要相同,再用這相同的字隨便答個成語,詩或詞等,隻要裏麵有這個字就行了。”冒辟疆說道。


    “用什麽字呢?”侯朝宗問。


    “就用‘白’字如何?”冒辟疆說。


    “辟疆兄,‘月’字,團圓也,你和董姑娘— ”方密之笑著說。


    “就以‘月’字,先由侯公子說起”。柳如是說。


    侯朝宗第一個說完,最後剩下李貞麗。李貞麗端著一杯酒,她的眼光掃了一圈,她想請個人代她答,她首先看了看陳定生,她想請陳定生,但她人卻不由自由地走到方密之的麵前。


    “有勞公子了。”李貞麗說著就要給方密之斟灑。


    方密之雙手掩住酒杯,用眼睛瞄了一下陳定生。他見陳定生低著頭似乎沒有看見,便笑著對李貞麗說:“不敢,你找錯人了。”


    “找錯人了?那我該找誰?”


    李貞麗感覺到方密之在作弄把戲。方密之將坐在旁邊的陳定生一拉,說道:“唷,有我們的髯兄在此,我怎敢越俎代庖。”


    人群一陣哄堂大笑。李貞麗乃風月場中的前輩,在那笑聲中也尷尬起來。


    “對呀,誰— ”


    侯朝宗看見李香君的眼光直盯著他,侯朝宗急忙打住話頭。


    李香君看見她娘的尷尬樣,便走到她娘的身旁,接過酒壺替陳定生斟滿酒。


    “陳公子,就請你幫我娘答一下吧!”李香君說。


    “好好,我來。”


    李香君拉著她娘回到座位上,方密之用嘴朝李貞麗呶了呶,對陳定生說:“等酒席散了,她一定會重賞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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