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本想趁董小宛歡天喜地時多討幾塊香酥糕吃,這時見小宛姐姐沒什麽反映,便非常失望,和惜惜扭打幾下就自回了媚香樓。


    董小宛剛想上樓。董旻就拖著一根青悠悠的竹子,哼著《清平樂》調子走進院門。恰好陳大娘上了茅廁,正一邊紮褲帶一邊走出來,看見董旻,劈頭就問:“老傢夥,你拖根嫩竹子回來幹啥?”


    “嘿嘿,開春了,”董旻道,“給我寶貝女紮個風箏玩玩。”


    董小宛一聽放風箏,高興得跳了起來。父女倆就在院子裏將竹子剖開,取最直之處取了幾條竹片,用刀子細舷削薄。


    惜惜趁這時間跑去買來了薄的皮紙。


    紮著風箏,小宛想起大前年春天,她和惜惜在秦淮河放風箏的情形:那隻風箏怎麽也飛不起來,惜惜就拽著線往前跑,那風箏貼在地上像一隻搖著尾巴的小狗追惜惜,逗得董小宛哈哈大笑。惜惜聽到笑聲,回頭來看,不料腳絆上一塊石頭,摔個狗啃泥,額上起了個大包。那個包害得惜惜八天沒敢出門。女人都是一個樣子,臉上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總覺像天塌一樣嚴重。董小宛想到這裏,便伸手去摸了摸惜惜的額角。惜惜很敏感地意識到小宛姐姐是在摸前年那個包,便嚕著嘴,將她的手打到一邊去。


    風箏紮好了,董旻先拿到釣魚巷裏試著跑了兩圈,和前年那隻風箏一樣,這隻風箏一樣地飛不起來,而且也像狗似地追著董旻,惹得董小宛和惜惜依著門哈哈大笑。董旻跑得氣喘噓噓,氣得把風箏一扔。他走進院門關門時,看見幾個鄰居的孩子為爭那隻風箏正在扭打,氣乎乎的臉上忽然一樂:這些傻孫子,就算爭到那風箏還不是早撕破了!


    傍晚,多寶齋的穆老闆差人來報信,說有幾件上好的畫問董小宛買不買。董小宛早就想買幾幅稱心的古畫來裝點房間,便答應明天就去看畫。


    第二天。小宛和惜惜先上了媚香樓。


    看到李香君,董小宛就覺得有些異樣,香君姐姐老是用衣袖捂住下巴。董小宛關心地問道:“香君姐姐,你怎麽啦?”


    李香君移開捂住下巴的衣袖,她下巴上長了密麻麻七八個紅痘。董小宛驚得媽呀一聲,“怎麽會這樣呢?”


    翠翠插嘴道:“還不是侯朝宗害的。他一來就嚷著要吃羊肉,香君姐姐陪他吃了幾天羊肉,上了火,就長了這些鬼點子。”


    香君笑道:“不該怪侯公子,要怪隻怪我貪嘴,才上了火。”


    邊說邊拉著小宛到走廊裏坐下來。春風的氣息飄在四周。


    香君告訴小宛今天是應考之日,侯朝宗和冒辟疆此刻也在考棚。進了考棚要十天後才出來,考生們吃住都在裏麵,免得有人溜出來請人代寫文章。


    話題就扯到冒辟疆身上。李香君免不了一番讚美。還講了一件趣事:大前年祀孔之日,復社倡儀搞了個留都揭帖,將閹黨魏忠賢的餘惡阮大鋮罵得狗血淋頭。阮大鋮硬擠進孔廟,想撕留都揭帖,被眾人痛打一頓。說來好笑,打得最多的就是冒辟疆。聽說他打得興起,便跳起來,雙腳淩空踢去,結果沒踢著阮大鋮,他自己倒閃了腰,在陳定生家養了半個月傷。


    倆人都笑了起來。小宛問道:“冒公子喜歡打架?”香君道:“恰好相反,他手無縛雞之力,是個最文雅的君子。”


    這時,李貞麗端著一盤水果走上樓來:“倆個乖女兒,快來吃剛買來的柑子。真是難得,這個季節還可以吃到這寶貝東西。”


    李香君和董小宛聽說是柑子,立刻就舌底生津,每人趕快搶了一個,迫不及待掰開來。


    結果倆人大失所望。原來這柑表麵光鮮可愛,裏麵卻長滿了綠聳聳的黴衣。全部柑子掰開都是一樣。李貞麗隻好自認晦氣下樓去了。董小宛聽見她在樓下罵:“狗娘養的農夫,白賺我四錢銀子。”


    李香君道:“金玉其表,敗絮其中。”


    “噯,那個冒公子是不是也像這柑一樣,是個‘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傢夥?”


    “你真多心。”李香君在小宛的臉頰用中指頂了一個窩。


    倆人又扯了些閑話,董小宛便告辭。她和惜惜還要到多寶齋看看畫呢。


    冒辟疆等人進了考棚,樂得書僮茗煙獨自逍遙自在。他就在金陵城裏東遊西逛。


    他先在秦淮河邊看了一場耍猴子。然後買了串糖葫蘆,邊吃邊走,幾個小孩跟在他後邊,眼巴巴盯著他吃完才依依不捨地走開。茗煙轉過街角,見有個瞎子在給人算命,也擠進去占了一卦,問問公子今科的吉凶。結果瞎子算定公子今天開門大吉。茗煙高興得給了算命瞎子三錢碎銀子。


    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多寶齋。店中的珠光寶氣吸引了他。他一頭鑽了進去。但見店中一色精美的古董樂得他大飽眼福。他一眼就看中了一隻翡翠扇墜子,便花了十二兩銀子買下來,準備送給冒公子做禮物。他剛想離開,不想店門前停了一輛馬車,從車上下來一位美麗絕倫的女人,他看得癡了。


    這女人果然光彩照人,她走進店門,茗煙就覺得店裏古董的光華都暗淡了三分。這位美麗女人挑了兩幅畫,說是帶回去鑑定一下,如果真是真品,過兩天就送銀子來。那女人便卷了畫軸,出門上車離去。


    茗煙自言自語道:“好美麗的女人。”


    店夥計在旁邊答話道:“秦淮河上有名的名角兒,怎能不美呢。”


    茗煙問:“她叫什麽名字?”


    店夥計道:“她叫董小宛。怎麽,小兄弟也想玩一把。你有很多銀子嗎?如果有就去享享艷福,包你永生難忘。”


    茗煙記住了董小宛這個名字。心裏想:出門時,少夫人多給了三百兩銀子,說是寬備薄用,這下可派上用場,待公子考完了,一定要說服他去玩玩這個叫董小宛的名妓。哎,不知公子考得怎樣。茗煙抬頭看看天,日頭已經向西斜去。


    且說冒辟疆等人進了考棚,焦急地等考官發下題目和卷子。卻不料主考官郭亮夫今科卻要先考弓箭,眾考生亂了一陣,卻敢怒不敢言,怕得罪了主考官。


    原來崇禎八年,皇上忽然心血來潮,覺得要是所有科試而出的人才文武雙全就好了,於是下詔規定:所有考生不僅要筆試,而且要加試弓箭。使讀書人也重視武備,到時為國家出力。這條規定難倒了千千萬萬文弱書生。


    冒辟疆等人除陳定生不怕武考以外,個個都最怕這一關。


    郭亮夫這一招無疑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四個也無奈,隻得放下文房四寶,趁著考前一段時間舉舉石鎖,練練臂力。但見考棚中幾百名考生中,竟有百多個石鎖在上上下下的跳動,場麵頗為壯觀。


    下午正式開考。考生們依著順序上場射箭。規定每人射兩箭。四位公子中首先輪到陳定生,他不慌不忙拈弓搭箭,“叭”,“叭”兩箭射中靶子,他得了十二環。然後是侯朝宗,他盡了全力也隻射出了九環。


    這時輪到冒辟疆,這是他最畏懼的考目。眾人知他手勁極弱,都為他捏一了把汗。冒辟疆走進場子,全身都在微微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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