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陰縣池大老爺。”


    “要問我什麽話?”


    “你去了就知道了,包你不吃虧。抱起孩子走吧!”


    “等等。”朱大嫂說,“我跟鄰合關照一聲。”


    “不必!池大老爺說了,縣衙門傳你這回事,不能叫人知道。”


    朱大嫂又不免驚疑,但事已如此,不能說了不算;同時估量門外的那個漢子,必是衙門裏的差役,最不好惹的人,還是乖乖聽話為妙。


    進了縣衙門,池大老爺在花廳裏傳見;進廳磕頭,不敢仰視。奇怪的是池大老爺很客氣,也叫“朱大嫂”;更奇怪的是聲音好熟,不由得抬頭去望,這一望幾乎疑心自己看花了眼。


    “大老爺!你不是——?”


    “對了,我就是替你兒子看病的走方郎中。”池大老爺說:“你不要怕!你隻要說實話。我知道你的境況不好;你說了實話,我送你三十兩銀子,或者買兩畝田,招個人種,或者做個小生意,撫孤守節。總教你日子過得下去。”朱大嫂又驚又喜,思路也靈活了;很快地想到,要問的必是林家“鬧鬼”的故事。


    然而細想一想,就隻驚不喜了;說了實話,後患無窮。二三十兩銀子賣一條性命,太劃不來。


    不說又如何?看這位大老爺,人很精明,推託搪塞,一無用處;如果弄到頭來,“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更劃不來了。


    正在左右為難的當兒,池大老爺已開口動問,果然就是林家“鬧鬼”的事。


    “大老爺,”朱大嫂囁嚅著答說,“我不敢講。”


    “為什麽?”


    “我怕惹禍——”


    “惹什麽禍?一切有我作主。”


    “眼前有大老爺作主,我自然不怕。不過大老爺是要高升的;我在這裏一輩子,以後的日子怎麽過?”


    話倒也有理。池大老爺便問:“那末,你要怎樣才肯實話?”


    “除非— ”朱大嫂下了決心,“除非送我回寧波;我娘家在寧波。”


    “那容易。我不但送你回娘家;而且等破了案,我另外還要撥一筆錢,為你養老。不過,你不能有一句假話”


    朱大嫂到此地步,一無顧慮,當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說她上工的第三天,就聽到采春房裏有響動;問他家老僕林福,說是“鬧鬼”。朱大嫂心裏自然害怕,少不得細問究竟;卻為林福告誡:“那個鬼不害人;隻別理他,也不要跟外人去說。見怪不怪,自然無事。”


    然後有一天,白晝經過采春的院子,亦聽得有男人說笑的聲音。她心裏在想,白日鬧鬼,豈非奇事?同時也因為是白晝,膽就大了;湊到窗子口去張望了一下,哪裏是鬼,明明是個熟人。


    “喔,”池大老爺很注意地問:“還是熟人,是哪個?”


    “是邵百萬的兒子。就住在林家後麵。”朱大嫂說,“我一嚇;趕緊回頭。心裏曉得戳穿了人家的陰私,惹下了禍事,一直就出了林家大門,連工錢都沒有算。後來,林太太派林福來問我,為啥好端端地不做了?我說:”我怕鬼。不過林府上鬧鬼的事。我決不會跟人家去說。請他們放心。‘這樣子才算無事;隻是我心裏還是在怕,能搬走最好搬走。現在統通跟大老爺說了,我可再不敢回去了;邵百萬的兒子一定要跟我為難,性命都難保。“”不要緊,你不要怕,話說明白了,我今天就派人送你回寧波。“池大老爺緊接著問:”這句話有多少時候了?“


    “差不多有十個月。”


    “這十個月當中,你總見過邵百萬的兒子在林家進出?”


    “沒有。從沒有見過。”朱大嫂說,“不瞞大老爺說,我還留心過這件事,常在門口張望;就是沒有見過。”


    這就不可解了。莫非邵百萬的兒子,從那天為朱大嫂撞破以後,就跟采春斷了往來?這樣想著,便又有一句話要問。


    “那末,在以前呢?”他進一步解釋,“所謂以前,是指林家還沒有招贅女婿以前,和你沒有到林家去幫傭以前,你曾見邵百萬的兒子進出過林家沒有?”


    “沒有!”朱大嫂斬釘截鐵地說,“別人有沒有見過,我不知道;我可是從沒有見過。”


    照此看來,其中別有蹊蹺。眼前卻是在朱大嫂口裏問不出什麽來了;不過難保以後別有用她之處,所以還不能實踐送她回寧波的諾言;隻命官媒帶她下去,好生供她住宿,等事定以後,必使她如願。


    遣走了朱大嫂,池大老爺又傳刑房書辦;奇$%^書*(網!&*$收集整理籤押房裏別無他人,說話就很不客氣了,一見就問:“你拿了人家多少銀子?”


    這“人家”是指誰?刑房書辦拿人的錢不足為奇,所以倒還沉著,“請大老爺的示下,”他說,“書辦摸不著頭腦。”


    “我先問你,邵百萬你總知道?”


    “紹興城裏有名的殷實人家,怎麽不知道?”


    “你說說他家的情形看。”


    “邵百萬做酒起家,本人已經故世了;隻有一個獨養兒子,名叫邵定侯,是個公子哥兒。”


    “喔,他家是不是住在林采春家後麵?”


    “是的。”


    “邵定侯跟林采春明來暗去,你知道不知道?”


    刑房書辦訝異地問:“大老爺是聽誰說的?書辦不知道這回事。”


    “真的不知道?”


    “真的!”刑房書辦答道,“若是書辦知道,瞞著大老爺,任憑治罪。”


    “好!”池大老爺問道:“你現在知道了?”


    “是的。”


    “那你小心!”池大老爺沉下臉來說,“如果你通風報信,買放得賄,小心你兩條腿!”


    刑房書辦驚然道:“不敢。”


    “這件案子很怪。若是破了,不但我盡了責任,你們也有麵子。現在我將內幕情形告訴你— ”


    池大老爺說了內幕,也提出了疑問,邵定侯既然並未在林家出入過,何以能深入林采春的閨房;莫非插翅能飛?


    “說不定是爬牆頭過去的。”


    “還有那個招贅女婿如果說是投河死了,屍首在哪裏;倘或說是被謀害了,屍首又如何運出林家?還有,投河的那個人又是誰?”


    刑房書辦想了好一會答道:“大老爺,書辦先派人去探探路看;探明究竟,再來回報。”


    “對了,事情要做得秘密。”池大老爺問道:“你什麽時候可以有回音?”


    “總要三天。”


    到了第三天,刑房書辦來復命,邵定侯與林采春確有雙宿雙飛的夫婦之實。但是,邵定候如何進入林家仍舊莫名其妙。


    語焉不詳,池大老爺當然要追問,“你是怎麽查的?何以知道他們有夫婦之實?”他說,“又何以會查不出他進林家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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