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慌,等我來動個腦筋。”孫祥太說,“幫裏的規矩,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有的幫規不可犯,”有的可以通融。像開香堂不準外人參與,原是防著有奸細來竊盜幫裏秘密,或者引進些公門差役,惹出麻煩;再不然空子不懂,到處去瞎說,也不大妥當。像你老弟台跟你那位令友,都是落門落檻的人,看靠開香堂也不要緊。何況這次開香堂你也是有關係的人;別人真要問到,我自有話說。至於你那位令友是啥人,我已經猜到,不過我要裝糊塗;我不問,你也不必告訴我。“”好!“小張笑道:”‘光棍好做,過門難逃’,你的不問,我的不說,也就是一個過門。不過,我那個朋友怎麽進去呢?“


    “這要弄個障眼法。”孫祥太說:“清理‘準允不準賴’,你那個朋友不會冒充檻裏的人來‘趕香堂’?”


    小張恍然大悟,知道這是孫祥太的默許。到了開香那天,孫祥太既是“主香”,香堂執事自然都聽他的;他也一定會暗中關照,隻要劉不才冒充得像,不露馬腳,就決不會有人來查問。


    “多謝你指點!”小張笑嘻嘻地說道:“我就等你的信了。”


    “好的。不過有幾句話,我先要關照。第一,行家請的香堂跟‘孝祖’的香堂是一樣的,都是‘大香堂’;這次的香堂,我預備在半夜裏開。一出通知,你要早點來,等在那裏。”


    “我曉得。”


    “第二,香堂的規矩。我跟你談過,你恐怕記不全了?”


    “大致還記得。”


    “這錯不得一點。不然會拆穿西洋鏡,我對同道,不好交代。等我再跟你說一遍。”


    於是孫祥太—一細講,小張緊記在心;回去轉告了劉不才,他怕記不住,都用筆寫了下來。


    到第七天上,通知來了,“這天晚上子正二刻開香。孫樣太告訴小張,帶著他的”朋友“,在拱宸橋利源客棧休息,到時候他會派人來引領到堂。


    劉不才大為興奮。但是“香堂規範”第一講究的就是神態靜穆,切忌飛揚浮躁,因而不得不靜下心來;早早吃了晚飯,上床先睡一覺,自然沒有睡著,隻不過閉目養神。到了自鳴鍾剛打十下,孫祥太派來引領的人到了。


    子正二刻是十二點半;十點鍾就來迎接,似乎太早了些。問起來才知道香堂在深山之中,要走一個多鍾頭才能到。


    “怎麽樣?”小張問道:“我看免了吧?”


    “沒有這個道理。”劉不才說,“天上下小刀子都要去。”


    於是劉不才首先檢點衣飾,不能穿馬褂,也不能戴帽。最要緊的是,將那張自己筆錄下來的“香堂規範”帶在身上,必要時,可以悄悄“對證古本”,免得錯了規矩。


    那天雨雪載途,又濕又冷,半夜裏提一盞燈籠走泥濘坎坷的長路,實在是一件絕大苦事;同時還要為小張陪著受苦而增加一份濃重的歉厭之意,更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越走越荒涼,也越走越吃力,一腳下去,爛泥沒到靴幫子上,拔出腳來,十分費勁,因而走得很慢,這樣一步捱一步,好不容易發見遠處有隱隱的光亮,忍不住問道:“快到了吧?”


    “是的。”帶路的人說,“前麵就是。”


    這句話就如仙丹,劉不才頓覺精神大振;餘下的這段路,走起來就輕鬆了。


    ——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後一頁前一頁回目錄03、開香堂到得門前一看,是一所荒廢的大宅。門口站著兩個人,隻問一聲:“來了?”


    “來了!”引路的人答應著,逕自將他們領了進去。


    這所大宅的房屋甚多,但十分破敗,有幾處地方點著一盞油燈;有些人坐著在喝茶,卻都是靜悄悄,而且衣冠相當整齊。


    劉不才看看身上,低聲向小張說道:“這樣子狼狽,不便上香堂參祖吧?”


    小張拉了他一把,示意他禁聲。劉不才想到“開口洋盤閉口相”這句話,不便再問;不過引路的人卻接口回答:“不要緊。備得有幾身幹淨衣服,等下見了‘知客師’再說吧!”


    劉不才記起來了。香堂職事,一共十二位,第一是“當家師”:“知客師”排到第十一位。十二師以外,另有“主香”一位,有時候由當家師自己兼任;但如當家師有前輩在,則由前輩主香。看這天香堂的規模不小,定有比孫祥太輩分還長的人來,倒要看看是哪些年高德劭的人物?


    正這樣想著,引路的人,已經站住腳;走出來很體麵的一個人,大概就是知客師了。


    “老大!”那人問劉不才:“貴幫頭?”


    這就到了準充不準賴的時候,劉不才有些心慌;但必須沉著,“與武六。”他說;這是鬆江的幫派。


    “貴字派?”


    “理字。”


    “貴前人尊姓,上下?”


    “家師姓吳,上行下恭。”


    這句話馬腳大露。劉不才是充冒鬆江老大的同參弟兄;吳行恭是“老太爺”的名字,早已故世;幫中稱為“過方”,按理要說“先師”如今回答“家師”,豈不令人大惑不解?因而那知客師也愣住了。


    劉不才自己也發覺錯了;不過他究竟機警,立即又說:“先師過方兩年了。”


    這算是掩飾了過去,知客師便又問:“請問老大貴姓?”


    “好說!”劉不才垂手答道:“敝姓劉。”


    “老大在幫?”


    這句話又讓劉不才困惑了,已經問過字派,當然知道在幫,何以明知故問?轉念想到,這或許是有意反覆盤問;不管他,且照規矩回答:“沾祖師爺的靈光。”


    “老大身背幾爐香?”


    這句問話,劉不才懂,是問二十四個字派中,他排到第幾個字?可是初次回答卻不容易,因為原是冒充,沒有排過,隻能在心裏先默念一遍“清淨道德,六成佛法、能仁智慧、本來自性、圓明行理”,默念到“理”字,才算排清楚,是第二十個字。


    “身背二十爐。”


    “頭頂幾爐?”這是問他“前人”的字派,自然是:“頭頂十九爐。”


    “請問老大,貴幫頭什麽旗號?吃什麽水、燒什麽柴?什麽所名?裝的何人糧、糧有多少石、什麽地方卸糧?有什麽記號?幾隻太平、幾隻停修?”


    這真叫“若要盤駁,性命交脫”!劉不才知道自己冒充得不好,知客師起了疑心。這也怪不得他,像這樣的香堂,不比收徒弟是樁喜事;動到家法,而且李小毛難逃活命,說不定有他的“死黨”混進來攪香客,掀起極大的波瀾。職司接待賓客的執事,自然不能不謹慎。


    但諒解歸諒解,關口還是要過;幸好預先想到,有一套話可以救急。說到這套話,就等於生了嫌隙,實在不宜出口;但舍此以外,當場就要難看,隻好不顧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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