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搖搖頭答說:”同是天涯淪落人,也不必問姓名了。” 說完,掙脫了手,掉頭就走。


    金雄白想送出門外,那人做個手勢攔住了他;然後將門 啟開一條縫,向左右看清了沒有人、才一閃身而去。


    由於來客這緊張的動作,越發增添了金雄白的神秘恐怖 感;一個人坐了下來,靜靜地考慮了一會,覺得這件事隻有 一個人可以商量,就是敖占春。


    敖占春也住在第一旅館,一個電話就將他找來了;關上 門低聲密談,說知原委,請教如何應付?


    “這件事,就那位神秘客不說,我也想提醒你注意。不過, ‘新京’到底是’首善之地’,他們不會傻到在這裏動手,留 一個話柄。”


    “你的意思是,隻要在長春就不要緊?”金雄白這樣問說。


    “也不是說在這裏就不要緊;隻是比在其他地方安全得 多。”敖占春又說:”會議以後要分批參觀佳木斯、撫順、大 連;你當然應該辭謝。”


    “當然。”金雄白又問:”你呢?是不是也要隨團出發。”


    “不!我的任務是陪你們出關,再陪你們進關。”


    “對了!”金雄白被提醒了,”你是監視我們來的;但也應 該是來保護我們的。既然有此警告,我隻有寸步不離地跟著 你了。”


    “我當然要保護你。不過,在方法上要研究一下。”敖占 春想了一下說:”你當然不能一個人先回去,那樣太危險了; 可是你待在長春無所事事,他們天天派了人來,名為奉陪,實 則監視,不也是很乏味的一件事。”


    “是啊,那一來正是困處愁城了!要想辦法,打發這幾天 的日子。”


    敖占春沉吟了好久說道:”這樣,首先我採取一個行動, 跟他們交涉,說你這樣子’胡鬧’,難免有人看你不順眼,要 不利於你。倘或有什麽不幸事件發生,會影響’中滿邦交’。 所以要請求特別保護。”


    “這個辦法不錯。不過,那一來,置於保護之下,也就是 置於監視之下了。”   ”所以羅!”敖占春接著又說:”我有第二步行動,我陪你 到哈爾濱去玩一趟。哈爾濱的警方,我熟人很多,不會出亂 子。”   ”那太好了!”金雄白很興奮地說:”我久已嚮往哈爾濱的 異地風光了。”


    剛說到這裏,有人來敲門,金雄白親自去接應,開門一 看,是”代表”之一的國民新聞社長黃敬齋。   ”敖先生也在這裏,好極了!我正有事要拜託敖先生。”黃 敬齋問道:”能不能請敖先生代為聯絡一下,撫順、大連那些 地方公式化的參觀,我實在沒有興趣;能不能不去?”   ”你不去怎麽辦?”金雄白問:”一個人待在長春?”   ”有何不可?一個人在長春,找個本地朋友做嚮導,吃吃 館子,逛逛窯子,也很逍遙自在啊。”   ”我看這樣,”敖占春說:”你跟我們一起行動吧。”   ”你們到哪裏?”   ”暫時不宣布,反正不是撫順、大連。”   ”好,有你們作伴更好了。”


    於是等”大會”終了,其他”代表”搭車南下;隻有金 雄白與黃敬齋,由敖占春陪著,沿南滿路北上,到了150英 裏以外的哈爾濱。


    哈爾濱原是鬆花江西岸的一個村落,自從為俄國所租借 後,方成都市。整個哈爾濱分為4個部分:舊市區、新市區、 埠頭區、傅家甸——這一部分純粹是中國式的市塵,在俄國 人的勢力範圍之外。哈爾濱的旅館,大部分在傅家甸;金雄 白一行,就住在傅家甸的天有客棧,是一家老式但很寬敞幹 淨的旅館。


    略略安頓好了,敖占春撥了個電話給他朋友,是埠頭區 的警察首長,名叫劉子川。不一會,一輛汽車開到,劉子川 拜訪來了。


    劉子川是很豪爽好客的人,與兩個陌生朋友,一見如故; 很親切地談了一會,便向敖占春率直問道:”怎麽玩法?” “這要問他們兩位。”敖占春向金、黃二人說道:”沒有關 係,子川是自己人。”


    雖說自己人,到底還是初交:片刻邂垢,相偕冶遊,即 令脫略形跡,心理上總不免拘謹,亦就不足以言放浪形骸之 樂。因此金雄白答說:”改一天吧!”   ”改什麽?”劉子川說:”兩位從南邊不遠萬裏而來,況且 也待不了幾天,光陰不可虛耗。”   ”清談也很好。”   ”這樣吧,敖占春說:”咱們先吃飯,飯後看興致如何再 說。兩位看,這樣好不好?”   ”很好,很好。”黃敬齋說:”我倒很想見識見識帝俄的貴 族。”   ”你在上海見識得還不夠?”金雄白笑道:”當年的公主, 如今都是鳩盤荼了!想來哈爾濱也一樣。”   ”不然,”劉子川接口說道:”當年的公主雖成了夜叉;公 主的女兒、孫女兒,也是金枝玉葉,其中有很不錯的。敬齋 兄有興,我們就研究一下,是直接去吃羅宋大菜呢;還是先 在別處吃了飯,再去找妞?”   ”在上海住過的人,提起羅宋大菜都很倒胃口。另外找地 方吧。”   ”有真正的好俄國菜,不光是一道湯、麵包管飽的羅宋大 菜——。”   ”我知道,我知道!”黃敬齋搶著劉子川的話說:”真正宮 廷式的羅宋大菜,可又太豐富了;我們的胃口都有限,糟蹋 了。”


    敖占春明白,那種宮廷式的大菜,花費甚大;黃敬齋不 願主人太破費;且先徵詢金雄白的意見,再作道理。


    金雄白也懂黃敬齋的本意,覺得這也是作客之道;便即 答說:”我很想嚐嚐鬆花江的白魚。”   ”那就隻有上福致樓了。”敖占春說:”他家的白魚做得最 好。”   ”好,就是福致樓。”劉子川舉手肅客,”請!”   ”慢一點。”敖占春忽然想起,”我先跟子川說句話。”


    於是相偕到了走廊上,敖占春將金雄白在長春”闖禍的 情形,約略說知;劉子川肅然起敬,拍胸脯擔保,絕無問題。   ”我先打個電話,”他說:”再關照這裏的掌櫃,格外小心。 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不但吃了鬆花江的白魚;一魚兩吃,頭尾紅燒、中段清 蒸,還吃了兩樣異味,一樣叫做烏雞,形似烏鴉而稍大,產 自興安嶺的原始森林,用筍片炒菜下酒,鮮美無比。


    再有一樣叫飛龍,也是興安嶺的特產;看樣子是山雞的 變種,但比山雞可口,又嫩又香,而且大補。金雄白與黃敬 齋,都是初嚐異味,吃得痛快淋漓,通身舒泰。   ”從前吳鐵老說過,不到東北,不知東北之大。我要說不 到東北,不知東北之美,東北之奇。”金雄白說:”光是口腹 之嗜,就讓人懷念不止了。”   ”東北多的是珍禽異獸,烏雞、飛龍是珍禽。”黃敬齋問 說:”不知道有什麽異獸?倒很想看看。”   ”有種憨大憨——。”   ”什麽?”黃敬齋側耳問道:”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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