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有道理,‘胡大先生’這個稱呼,就擺明了他是有兄弟的。”


    古應春對他妻子說:“兼桃這兩個字,無論如何用不上。”


    “用不上就不能娶兩房正室。一定要這麽辦,且不說大清律上怎麽樣,論官常先就有虧了,這叫做‘寵妾滅妻’,禦史老爺一本參上去,事實俱在,逃都逃不了的。”


    一聽這話,七姑奶奶嚇出一身冷汗,“真是虧得烏先生指點,”她說,“差點做錯了事情,害我們小爺叔栽個筋鬥。”


    “筋鬥倒也栽不大,不過麵子難看。”烏先生又說:“講老實話,胡大先生還在其次,我先要替羅四姐想一想,倘或因為她想坐花轎、穿紅裙,弄出來這場麻煩,胡老太太、胡大先生一定很不高興,說風涼知的人就會說:‘一進門就出事,一定是個掃帚星。’七姑奶奶你倒想,羅四姐以後還好做人?”


    “烏先生,你想得真周到,見識真正高人一等。”七姑奶奶由衷的佩服,“而且人家本來不知道羅四姐是啥身分,這一來‘妾’的名聲就‘賣朝報’了。”


    “賣朝報”是句杭州的俗話,還是南宋時候傳下來的,老百姓的名字忽然在“朝報”上出現,一定出了新聞,“賣朝報”的人為廣招徠,必然大聲吆喝,以至大街小巷,無人不知。如果胡雪岩因為“寵妾滅妻”而奉旨申斥,上諭中就會有羅四姐的名字。清朝的“宮門抄”就是南宋的“朝報”,所以七姑奶奶的這個譬喻,十分貼切。


    “是啊!”烏先生說,“那一來,不但杭州上海,到處都知道了,真正叫做‘求榮反辱’。我想我隻要一說明白,羅四姐一定也懂的。”


    “是,是!”古應春忽忙接口,“那就拜託先生跟羅四姐婉言解釋。隻要講一層講通了,我想我們的這個媒就做成功了。”


    羅四姐自然能夠體諒其中的苦衷,但總覺得快快有不足之意,不過對七姑奶奶極力幫她講話出主意,非常感激,因而也就更覺得可以說知心話,所以反而拿烏先生向她解釋的話,來跟七姑奶奶商量。


    “四姐,我想勸你一句話,英雄不怕出身低,一個人要收緣結果好,才是真正的風光。你不是心胸不開闊的人,不要再在這上頭計較了。”七姑奶又說:“我當你陪嫁的奶媽,送了你去,你看好不好?”


    江浙風俗,富家小姐出閣時,貼身的侍女、哺育的乳母,往往都陪嫁到夫家,而且保留著原來的稱呼。羅四姐聽七姑奶奶用這樣的說法,表示就算委屈,她亦願意分擔,這份情意,求之於同胞姐妹,亦未見得必有,應該能夠彌補一切了。


    “七姐,”羅四姐眼圈紅紅他說:“我也不知道前世敲破了多少木魚,今生才會認識你。”


    “認識我沒有啥了不得,倒是你嫁我們小爺叔,真是前世修來的。”七姑奶奶說:“做個女人家,無非走一步幫夫運,天大的本事,也是有限製的,丈夫是個阿鬥太子,哪怕你是諸葛亮,也隻好嘆口氣。我們小爺叔的本事,現在用出來的,不過十之二三,你能再把他那七、八分挖出來,你就是女人家當中第一等人物,何在乎名分上頭?”


    聽這一說,頓時激起羅四姐的萬丈雄心,很興奮他說:“七姐,我同你說心裏的話,我自己也常在想,我如果是個男的,一樣有把握創一番名堂出來,隻可惜是個女的。如今胡大先生雖說把個家交給我,我看他倒也並非一定隻限製我把家當好了就好了,在生意上頭,如何做法,他也會聽我的,我倒很想下手試一試。”


    “是的。”七姑奶奶很婉轉他說:“不過,這到底在其次,你出了主意,是好的,他一定會聽,那就等於你自己在做,並不一定要你親自下手。照我看,你的頂大的一樁生意是開礦,開人礦。這話你懂不懂?”


    “不懂。七姐,”羅四姐笑道:“你的花樣真多。”


    “我是實實在在的話,不是耍花佯。我剛剛說道,你要把我們小爺叔沒有用出來的七、八分本事,把它挖出來。如果你做得到,你就是開著了一座金礦!別的都算小生意了。”


    羅四姐先當七姑奶奶是說笑話,聽完了細細思量,方始逐漸領悟,莊容說道:“七姐,你的這番道理我懂了。不過,以前我沒有想到這一點,隻想到要逞自己的本事,現在才曉得,我要逞本事,一定要從胡大先生身上去下功夫。”


    “對啊!”七姑奶奶高興地拍著手說:“你到底聰明,想得透,看得透。”


    除了“迎親”的花轎以外,其餘盡量照“六禮”的規矩來辦,先換庚帖,然後下聘,聘禮是兩萬現銀,存在杭州阜康錢莊生息,供羅四姐為老娘養老之用,當然還有一座房子,仍舊置在螺獅門外。羅四姐在上海的新居,亦已過戶在她名下,七姑奶奶所墊的房價及其他費用,自然是由胡雪岩結算。


    聘禮最重首飾,隻得四樣,不過較之尋常人家的八樣,還更貴重,新穿的珠花、金剛鑽的鐲子、翡翠耳環、紅玉簪子,其實是羅四姐自己挑的。胡雪岩關照古應春,請七姑奶奶陪羅四姐去選定了,叫珠寶店直接送到上海阜康錢莊,驗貨收款。


    “四姐,應春昨天跟我說:你們情同姐妹,這一回等於我們嫁妹子,應該要備一份嫁妝。這話一點不錯。”七姑奶奶說:“我想,仍舊你自己去挑,大家的麵子,你盡管揀好的挑,不要客氣。說老實話,幾千兩銀子,應春的力量還有。”


    羅四姐心想,隻要嫁到胡家,將來一定有許多機會幫古應春的忙,借為補報,所以不必說客氣話。不過,也不好意思讓他們多破費,因而這樣答說:“七姐跟姐夫這番意思,我不能不領。不過,東西也不在乎貴重,隻要歡喜就好,你說是不是?”


    “正是。”七姑奶奶說:“先挑木器。明天你空不空。”


    “空。”


    “那就明天下半天。仍舊到昌發去好了。”


    昌發在南市,是上海最大的一家木器行,羅四姐新居的家具,就是在那裏買的,“好!就是昌發。”羅四姐說,“今天家裏會有客人來,我要走了。”


    等七姑奶奶用馬車將她送到家,羅四姐立即關照老馬,另雇一輛馬車,要帶小大姐到南市去辦事。


    到得南市在昌發下車,老闆姓李,一見老主顧上門,忽忙親自迎了出來招呼:“羅四小姐,今天怎麽有空?請裏麵坐,裏麵坐。”


    “我來看堂木器。”


    “喔,喔!”李老闆滿臉堆笑,“是哪裏用的?”


    “房間裏。”


    所謂“房間裏”是指臥房,首要的就是一張床,但既稱“一堂”,當然應該還有幾椅桌凳之類,李老闆便先間材料,“羅四小姐喜歡紅木,還是紫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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