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談到這裏,實在也可以說是很順利了。做媒本來就要往返磋商,一步一步將雙方意見接近來,羅四姐也很明白事緩則圓的道理,因而很泰然地答說:“事情不急,七姐盡管慢慢想。”


    “你是不急,小爺叔恐怕急著要想做新郎官。”七姑奶奶笑著將她的臉扳向亮處,“不曉得你裝扮成新娘子,是個啥樣子?”


    這話說得羅四姐心裏不知是何滋味?說一句:“七姐真會尋開心。”一閃站起身來,“烏先生不知道吃好了沒有?”


    “我們一起下去看看。”


    兩人攜著手夏回樓下,隻見古應春陪著烏先生在賞鑒那些西洋小擺設。


    七姑奶奶少不得問些吃飯了沒有之類的客氣話,然後間到烏先生下榻之處。


    “客棧已經定好了。”古應春問道:“不知道羅四姐今天晚上,是不是還有事要跟烏先生談?”


    “今天太晚了。”羅四姐答說:“有事明天也可以談。”


    “那麽,我送烏先生回客棧。明天一早我會派人到客棧陪了烏先主到羅四姐那裏。下午我陪烏先生到各處逛逛。”


    等古應春送客回來,七姑奶奶還沒有睡,等著要將與羅四姐談論的情形告訴他,最後談到羅四姐如何“進胡家的門”。


    “一頂小轎抬進門,東也磕頭,西也磕頭,且不說羅四姐委屈,我們做媒人的也沒有麵子。”


    “為小爺叔,沒有麵子也就算了。”古應春說:“你不要把你的想法也擺進去,那一來事情就越發擺不平了。”


    “好!那麽羅四姐,總要讓他的麵子過得去。”


    “這有點難辦。又有裏子,又要麵子,世界上恐怕沒有那麽便宜的事。”


    七姑奶奶也覺得丈夫的話不錯,不過已經答應羅四姐要讓她“麵子上過得去。”所以仍在苦苦思索。“睡吧!我累了。”


    古應春旅途勞頓,一上床,鼾聲即起,七姑奶奶卻無法合眼,最後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而且自己覺得很得意,很想喚醒古應春來談,卻又不忍,隻好悶在心裏。


    第二天一早,古應春正在漱洗時,七姑奶奶醒了,掀開珠羅紗的帳子,探頭說道:“不要緊了!我有法子了。”


    沒頭沒腦一句話,說得古應春愣在那裏,好一會才省悟,“你是說羅四姐?”他問。


    “對。”七姑奶奶起床,倦眼惺鬆,但臉上別有一種興奮的神情,“他們的喜事在上海辦,照兩頭大的辦法,一樣可以坐花轎、著紅裙。”她問:“你看呢?”


    “小爺叔在杭州有大太大的,無人不知,人家問起來怎麽說?”


    “兼桃!”七姑奶奶脫口回答:“哪個去查他們的家譜?”


    “這話倒也是。不知道小爺叔肯不肯?”


    “肯不肯是他自己的事,我們做媒人的,是有交代了。”七姑奶奶又說:“我想他也不會不肯的。”


    古應春考慮了一會,同意了她的辦法,隻問:“回到杭州呢?”


    “照回門的辦法,先到祖宗堂磕頭,再見老太太磕頭。”


    “這不是哈回門的辦法,是‘廟見’,這就抬舉羅四姐的身分了。”古應春深深點頭:“可以!”


    “你說可以就定規了。下半天,你問問烏先生,看他怎麽說。”


    “能這樣,烏先生還有什麽話說?至到你說‘走規’,這話是錯了,要小爺叔答應了才能定規。”


    “你這麽說,那就快寫信去問。”


    古應春覺得不必如此匆促。不過,這一點他覺得也不必跟愛妻去爭,反正是不是寫了信,她也不會知道,所以答應著說:“我會寫。”


    烏先生上午去看了羅四姐,下午由古應春陪著他,坐了馬車去觀光,一圈兜下來,烏先生自己提出要求,想到古家來吃晚飯,為的是談羅四姐的親事。


    “我跟她談過了,她說她的意思,七姑奶奶都曉得。不過,既然我是媒


    人,她說有些話,要我跟七姑奶奶來商量。“


    “是的。烏先生你說。”


    第一件,將來兩家是不是當親戚來往,現在暫且可以不管。


    不過,她的女兒,要胡太太認做子女兒,將來要到胡家來的,下人要叫她‘幹小姐’。“


    “胡太太的兒女,還要叫她妹妹。”七姑奶奶補充著,極有把握他說:“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第二件比較麻煩,她說七姑奶奶答應了她的,要我請問七姑奶奶,不曉得是啥辦法?”


    “辦法是想到一個,不過,還不敢作主。這個辦法,一定要胡大先生點了頭才能算數。”


    “是的,做媒本來要雙方自己願意,象七姑奶奶這樣爽快有擔當,肯代胡大先生作主,真是難得。”烏先生可說:“不過,先談談也不要緊。”


    這件事很有關係,七姑奶奶心想,倘或自己說錯了一句話,要收回或更改就不漂亮了,不如讓她丈夫去談,自己在一旁察言觀色,適時加以糾正或者補充,比較妥當。


    於是古應春便在她授意之下,講他們夫婦這天清早商量好的辦法。講得一點不錯,七姑奶奶認為無需作何修正。倒是烏先生的態度,讓她奇怪,隻見他一麵聽,一麵鎖緊眉頭,她不知道這是烏先生在用心思索一件事時,慣有的樣子,隻當他對這樣的辦法還不滿意,心裏不免大起反感。


    於是等古應春講完了,她冷冷地問:“烏先生覺得這個辦法,還有啥欠缺的地方?”


    “不是欠缺,我看很不妥當。”


    這就連古應春都詫異了,“烏先生,請你說個道理看。”他問“何以不妥當。”


    “胡大先生現在是天下聞名的人,佩服他、贊成他的人很多,妒忌他、要他好看的人也不少。萬一京裏的禦史老爺參上一本,不得了。”


    “參上一本?參胡大先生?”


    “這我就不懂。”七姑奶奶接著也說,“犯了啥錯?禦史要參他。”


    “七姑奶奶,請你耐耐心,聽我說……”


    原來烏先生的先世是杭州府錢塘縣的刑房書辦,已歷四代,現在由烏先生的長兄承襲,《大清律例》是他的家學,對“戶婚律”當然亦很熟悉,所以能為古應春夫婦作一番很詳細的解釋。


    他說,以“兼祧”為取“兩頭大”的藉口,是刁俗如此,而律無明文,不過既然習俗相沿,官府亦承認的,隻是兼祧亦有一定的規矩,如俗語所說的“兩房台一子”,方準兼桃,這在胡雪岩的情形,顯然不合。


    “你們兩位請想,即稱‘胡大先生’及有‘胡二先生’,好比合肥李家,有‘李大先生’李瀚章,就一定有‘李二先生’李鴻章。胡大先生既然有兄弟,就可以承繼給他無子的叔伯,何用他來兼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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