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孫家,來到胡家,他把這一天的經過,扼要報告了胡雪岩。聽說他在客棧裏包了一個院子,胡雪岩就知道他做事是放得開手的,原來還怕他拘謹,才具不夠開展,現在連這最後一層顧慮也消除了。


    “好的,你盡管去做。該你做主的,盡管做主,不必問我。”


    “有件事,一家要胡先生自己做主。”劉莊生問道,“字號不知道定了沒有?定了要請人去寫,好做招牌。”


    “對,這倒是要緊的。不過,我也還要去請教高明,明天告訴你。”


    六他請教的不是別人,是王有齡。


    “題招牌我還是破題兒第一遭。”王有齡笑道,“還不知怎麽題法,有些什麽講究?”


    “第一要響亮,容易上口,第二字眼要與眾不同,省得跟別家攪不清楚。


    至於要跟錢莊有關,要吉利,那當然用不著說了。“


    “好,我來想想看。”


    他實在有些茫然,隨便抽了本書,想先選幾個字寫下來,然後再來截搭選配。書架上抽出來的那本書是《華陽國誌》,隨手一翻,看了幾行,巧極了,現成有兩個字。


    “這兩個字怎麽樣?”王有齡提筆寫了《華陽國誌》上的兩句話:“世平道治,民物阜康。”在“阜康”上麵打了兩個圈。


    “阜康,阜康!”胡雪岩念了兩遍,欣然答道,“好極!既阜且康,就是它。”


    說著,他就要起身辭去,王有齡喚住他說,“雪岩,我有個消息告訴你,我要補實缺了。”


    “喔!哪個州縣?”


    “現在還不曉得。撫院的劉二來通知我,黃撫台約我今天晚上見麵,他順便透露的消息。照我想,也該補我的缺了。”


    就這時隻見窗外人影閃過,腳步極其匆遽,胡雪岩眼尖,告訴王有齡說:“是吳委員。”


    門簾掀處,伸進一張笑臉來,等雙腳跨進,吳委員就勢便請了個安,高聲說道,“替大人道喜,真正大喜!”


    “喔,喔,”王有齡愣了一下,旋即會意,吳委員跟藩署接近,必是有了放缺的消息,便站起身來,連連拱手:“多謝,多謝!”


    “我剛從藩署來,”他走近兩步說,“確確實實的消息,委大人署理湖州府,”


    這一說,連不十分熟悉官場情形的胡雪岩都覺得詫異,候補州縣,“本班”的實缺不曾當過一天,忽然一躍而被委署知府,這不是太離譜了嗎?


    王有齡自然更難置信,“這,這似乎不大對吧?”他遲疑地問。


    “決不錯!明天就‘掛牌’。”


    王有齡沉吟了一會,總覺得事有蹊蹺,便央求吳委員再去打聽究竟,一麵又叫高升到劉二那裏去問一問,或者倒有確實消息。


    消息來得太突兀,卻也太令人動心,王有齡患得患失之心大起,在海運局籤押房,坐立不寧,胡雪岩便勸他說:“雪公,你沉住了氣!照我想,就不是知府,也一定是個大縣。到晚上見了撫台就知道了。”


    “我在想,”王有齡答非所問,“那天藩台說的話,當時我沒有在意,現在看來有點道理。”


    “麟藩台怎麽說?”


    “他先說湖州知府誤漕撤任,找不著人去接替,後來說是‘有個主意’,但馬上又覺得自己的主意不好,自言自語在說,什麽‘辦不通’、‘不行’,‘沒有這個規矩’。莫非就與剛才這個消息有關?”


    “那就對了!”胡雪岩拍著自己的大腿說,“不是藩台保薦,撫台順水


    推舟,就是撫台交下來,藩台樂得做人情。現在等高升回來,看劉二怎麽說?


    如果藩台剛上院見過撫台,這消息就有八成靠得住了。“


    “說得有理。”王有齡大為欣慰。


    “不過,雪公!”胡雪岩說,“湖州大戶極多,公事難辦得很。”


    “就是這話羅!所以,雪岩,你還是要幫我,跟我一起到湖州去。


    這句話胡雪岩答應不下,便先宕開一句:“慢慢再商量。雪公,倒是有件事,不可不防!這裏的差使怎麽樣?”


    “這裏”自是指海運局,一句話提醒了王有齡,“坐辦”的差使要交卸了,虧空要彌補,經手的公事要交代清楚。後任有後任的辦法,倘或海運局的公款不再存信和,關係一斷,替鬆江漕幫借款擔保這一層,就會有很大的麻煩,真箇不可不防。


    “是啊!”王有齡吸著氣說,“這方麵關係甚重,得要早早想辦法,我想,跟撫台老實說明白,最好仍舊讓我兼這個差使。就怕他說,人在湖州,省城的公事鞭長莫及,那就煞費周章了。”


    “雪公,我倒要問一句,到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那一步,你怎樣打算?”


    “我情願不補實缺,把這裏先顧住。”王有齡說,“我靠朋友幫忙,才有今天,不能留下一個累來害你和張胖子、尤老五!”


    “雪公!”胡雪岩深深點頭,一個字,一個字他說道:“有了這個念頭,就不怕沒有朋友。”


    經此一番交談,王有齡徹底了解了自己的最後立場,心倒反而定了來了。


    兩個人接著便根據不同的情況,商量在見黃宗漢時,如何措同。這樣談了有半個時辰,高升首先回來復命,如胡雪岩所意料的,這天一早,黃宗漢待為把麟桂找了去,有所密談,可見得吳委員的消息,不是無因而至。不久,吳委員帶回來更詳細的喜信,王有齡是被委署為烏程縣知縣,兼署湖州府知府。


    事到如今,再無可疑。海運局上上下下,也都得到了消息,約齊了來向坐辦賀喜,又商量湊公份辦戲酒,為王有齡開賀。


    這大招搖了!王有齡一定不肯,托吳委員向大家道謝疏通,千萬不可有此舉動。擾攘半日,莫衷一是,他也隻得暫且丟下不問,準時奉召去看黃宗漢。


    “今年的錢糧,一定要想辦法征足,軍費浩繁,催京餉的部文,接二連三飛到,你看,還有一道上諭。”


    王有齡起身從黃宗漢手中上諭來看,隻見洋洋千言,盡是有關籌餉和勸諭捐輸的指示,最後一段說:“戶部現因外省撥款,未能如期解到,奏請將俸銀分別暫停一年。朕思王公大臣,俸人素優,即暫停給發,事尚可行,其文職四品以下,武職三品以下各員,仍著戶部將本看春季暫停俸銀,照數補行給領。並著發內庫帑銀五十萬兩,交部庫收存,以備支放俸餉要需。”王公大臣的俸銀,豈肯長此停發?當然要嚴催各省解款。王有齡心有警惕,今年的州縣官,對於征糧一事,要看得比什麽都重。


    “本省的錢糧,全靠杭、嘉、湖三府,湖州尤其是命脈所在。我跟麟藩台商量,非你去不可。時逢二百年來未有之變局,朝廷一再申諭,但求實效,不借破格用人。所以保你老兄署湖州府,我想不至於被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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