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的是恭親王所上奏摺中的一段,據李泰國向恭王麵稱:“中國如欲用 銀,伊能代向外國商人借銀一千萬兩,分年帶利歸還。”可是恭王又下結論:


    “其請借銀一千萬兩之說,中國亦斷無此辦法。”


    “大人請看,”胡雪岩指著那句話說:“朝中決不準借洋債。”


    “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說到這裏,左宗棠突然將話鋒扯了開去,“雪 岩,你要記住一件事;辦大事最要緊的是拿主意!主意一拿定,要說出個道


    理來並不難;拿恭王的這個奏摺來說,當時因為中國買船,而事事要聽洋人 的主張,朝中頗有人不以為然;恭王已有打退堂鼓的意思,所以才說中國斷


    無借洋債的辦法。倘或當時軍務並無把握,非借重洋人的堅甲利炮不可;那 時就另有一套話說了;第一、洋人願意借債給中國,是仰慕天朝,自願助順;


    第二、洋人放債不怕放倒,正表示信賴中國,一定可以肅清洪楊,光復東南 財賦之區,將來有力量還債。你想想,那是多好聽的話,朝廷豈有不欣然許 諾之理?”


    這幾句話,對胡雪岩來說,就是“學問”;心誠悅服地表示受教。而左 宗棠亦就越談越起勁了。


    “我再你講講辦大事的秘訣。有句成語,叫做‘與其待時,不如乘勢’; 許多看起來難辦的大事,居然順順利利地辦成了,就因為懂得乘勢的緣故。


    何謂勢?雪岩,我倒考考你;你說與我聽聽,何謂勢?”


    “這可是考倒我了。”胡雪岩笑道:“還是請大人教導吧!”“有些事,我 要跟你請教;有些事我倒是當仁不讓,可以教教你。談到勢,要看人、看事、


    還要看時。人這勢者,勢力;也就是小人勢利之勢。當初我幾乎遭不測之禍, 就因為湖廣總督的官文的勢力,比湖南巡撫路秉章來得大,朝中自然聽他的。


    他要參我,容易得很。”


    “是的。同樣一件事,原是要看什麽人說。”


    “也要看說的是什麽事?”左宗棠接口,“以當今大事來說,軍務重於一 切;而軍務所急,肅清長毛餘孽,又是首要,所以我為別的事說話,不一定


    有力量,要談入閩剿匪,就一定會聽我的。你信不信?”


    “怎麽不信?信,信!”


    “我想你一定信得過。以我現在的身分,說話是夠力量了;論事則還要 看是什麽事?在什麽時候開口?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言聽計從。說遲了自


    誤;說早了無用。”左宗棠笑道:“譬如攆我那位親家,現在就還不到時候。”


    “是的。”胡雪岩脫口答道,“要打到福建、廣東交界的地方,才是時候。” 左宗棠大笑,笑完了正色說道:“辦船廠一事,要等軍務告竣,籌議海


    防,那才是一件事。但也要看時機。不過,我們必得自己有預備,才不會坐


    失時機。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胡雪岩不但懂他的意思,而且心領神會,比左宗棠想得更深更遠。結


    合大局,左宗棠的勛名前程,和他自己的事業與利益,了解了一件事:左宗 棠非漂漂亮亮地打勝仗不可!這是一個沒有東西可以代替的關鍵。


    由於這個了解,他決定了為左宗棠辦事的優先順序;不過,這當然先 要徵得同意,因而這樣說道:“大人的雄心壯誌,我都能體會得到;到什麽


    時候該辦什麽事,我亦大致有數,事先會得預備。如今我要請問大人的是, 這趟帶兵剿匪,最著重的是什麽?”


    這句話將左宗棠問住了;想了一會答道:“自然是餉!”“餉我可以想法 子墊。不過,並不是非我不可;各處協餉,能夠源源報解,何必我來墊借, 多吃利息?”


    “啊,我懂你的話了。”左宗棠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兵堅而 器不利,則能守而不能攻。我要西洋精良兵器,多多益善;雪岩,這非你不 可!”


    “是!愚見正是如此。”胡雪岩欣慰地答說:“我替大人辦事,第一是采 辦西洋兵器,不必大人囑咐,我自會留意。至於炮彈子藥,更不在話下;決


    不讓前方短缺。第二是餉,份內該撥的數目,不管浙江藩庫遲撥早撥,我總 替大人預備好。至於額外用款,數目不大,當然隨時都有;如果數目太大,


    最好請大人預先囑咐一聲,免得措手不及。此外辦造廠之類,凡是大人交代 過的,我都會一樣一樣辦到;請大人不必費心,不必催,我總不誤時機就是。”


    “好極了!”左宗棠愉悅異常,“漢高成功,功在蕭何。我們就這樣說了; 你盡管放手去做,一切有我擔待。”


    第十章


    左宗棠在同治三年十月底,交卸了兼署浙江巡撫的職司;在杭州全城 文武官員,嗚炮恭送之下,啟程入閩督師。


    在此以前,援閩之師分三路出發。西路以幫辦福建軍務浙江按察使劉 典所部新軍八千人為主力;會同記名按察使王德榜的兩千五百人,由江西建


    昌入汀州;中路記名提督黃少春,副將劉明燈兩部共四千六百人,由浙江衢 州,經福建浦城、建寧入延平;東路由署理浙江提督高連升會同候補知府魏


    光邴,領兵四千五百人,過錢塘江由寧波乘輪船,循海道至福州登陸。


    這三路軍隊的目標都是閩南——李世賢踞廈門之西的漳州;丁太洋在 福建、廣東、江西三省交界的武平;而汪海洋則在閩南的東西之間流竄。左


    宗棠的打算是,決不能讓他們出海;由北、西、東三麵收緊,壓迫敵人南竄。 福建之南就是廣東。兩廣總督毛鴻賓與廣東巡撫郭嵩燾,見此光景,心知不


    妙。左宗棠如果驅賊入粵,則援閩之師,隨賊而至,會形成長毛與“友軍” 交困的窘境,所以非常著急。


    可是由兩員副將方耀、卓興所率領的粵軍,不過八千之眾;福建延建 邵道康國器,雖是廣東人,新統一軍,亦多粵籍,卻不能算粵軍,因為是左


    宗棠的部下,並不聽命於廣東大吏。毛鴻賓與郭嵩燾迫不得已,一而派方耀、 卓興入閩會剿,明阻長毛,暗擋左宗棠;一麵打算奏請起用守鎮江的名將馮


    子材督辦東江軍務,自求振作。


    當援閩之師未到以前,福建陸路提督林文察已與李世賢接過仗。林文 察是台灣彰化人,鹹豐八年以助餉剿淡水的土匪,授職遊擊,做了武官;他


    所統率的台勇擅用火器,剽悍善戰,助林文察當到總兵,獲得“巴圖魯”的 名號。王有齡被困杭州時,曾奉命援浙,而阻於衡州;以後歸左宗棠節製,


    很立了些戰功,補實為福建福寧鎮總兵,不久擢升為福建陸路提督,隨即提 兵回台,在他家鄉平亂。


    亂黨的首領,是原籍漳州龍溪的戴潮春;他是中國歷史上陰魂不散的 老牌亂黨白蓮教的餘孽。在彰化名義上辦團練,實際上與長毛是勾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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