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什麽行當,你總是有熟人的,”勃萊特說。


    “這位朋友是栽植葡萄的。有幾千英畝葡萄園。”


    “他叫什麽?”勃萊特問。“叫弗夫·克利科”


    “不是,”伯爵說。“叫穆默。他是一位男爵。”


    “真有意思,”勃萊特說。“我們都有個銜頭,你怎麽沒有呢,傑克?”


    “我老實告訴你吧,先生,”伯爵把手搭在我的胳膊上說。“銜頭不能給人帶來任何好處。往往隻能使你多花錢。”


    “哦,我可說不準。有時候它是怪有用的,”勃萊特說。


    “我從來不知道它對我有什麽好處,”


    “你使用得不恰當。它給我可帶來了極大的榮譽。”


    “請坐,伯爵,”我說。“讓我把你的手杖放好。”在煤氣燈亮光下,伯爵凝視著坐在桌子對麵的勃萊特。她在抽菸,往地毯上彈菸灰。她看見我注意到了。“喂,傑克,我不願意弄髒你的地毯。你不能給我個菸灰缸嗎?”


    我找了幾個菸灰缸,在幾個地方擺好。司機拎了一桶加鹽的冰塊上來。“放兩瓶進去冰著,亨利,”伯爵招呼他說。


    “還有事嗎,先生?”


    “沒有了。下去到車子裏等著吧。”他轉身對勃萊特和我說,“我們要不要坐車到布洛涅森林吃飯去?”


    “隨你的便,”勃萊特說。“我一點也不想吃。”


    “凡是好飯菜我都來者不拒,”伯爵說。


    “要把酒拿進來嗎,先生?”司機問。


    “好。拿來吧,亨利,”伯爵說。他掏出一個厚實的豬皮煙盒,朝我遞過來。“來一支真正的美國雪茄好嗎?”


    “謝謝,”我說。“我要把這支煙抽完。”


    他用拴在表鏈一端的金製小軋刀軋去雪茄頭。


    “我喜歡通氣的雪茄,”伯爵說。“我們抽的雪茄有一半是不通氣的。”


    他點燃了雪茄,噗噗地吸著,眼睛望著桌子對麵的勃萊特。“等你離了婚,阿施利夫人,你的銜頭就沒有了。”


    “是啊。真遺憾。”


    “不用惋惜,”伯爵說。“你用不著銜頭。你渾身上下都具有高貴的風度。”


    “謝謝。你的嘴巴真甜。”


    “我不是在逗你,”伯爵噴出一口煙說。“就我看來,誰也沒有你這種高貴的風度。你有。就這麽回事。”


    “你真好,”勃萊特說。“我媽媽聽了會高興的。你能不能寫下來,我好在信裏給她寄去?”


    “我跟她也會這麽說的,”伯爵說。“我不是在逗你。我從來不跟別人開玩笑。好開玩笑者必樹敵。我經常這麽說。”


    “你說得對,”勃萊特說。“你說得太對了。我經常同人開玩笑,因此我在世界上沒有朋友。除了這位傑克。”


    “你別逗他。”


    “是實話嘛。”


    “現在呢?”伯爵問。“你是跟他說著玩兒的吧?”


    勃萊特眯著眼睛看我,眼角出現皺紋。


    “不,”她說。“我不會逗他的。”


    “明白了,”伯爵說。“你不是逗他。”


    “談這些多無聊,”勃萊特說。“來點香檳酒怎麽樣?”


    伯爵彎腰把裝在亮閃閃的小桶裏的酒瓶轉動了一圈。“還沒有冰透呢。你總喝個沒完,親愛的。為什麽你不光是談談呢?”


    “我已經嘮嘮叨叨地說得太多了。我跟傑克把什麽事都談透了。”


    “我真想聽你好好地說說話,親愛的。你跟我說話老是說半句留半句。”


    “那下半句是留給你說的。誰樂意就由誰來接著說。”


    “這種說話的方式可真有趣,”伯爵伸手把瓶子又轉動了一圈。“可我還是願意聽你說話。”


    “你看他傻不傻?”勃萊特問。


    “行了,”伯爵拿起一瓶酒說。“我看這一瓶冰透了。”


    我拿來一條毛巾,他把酒瓶擦幹,舉起來。“我愛喝大瓶裝的香檳酒。這種酒比較好,但是冰鎮起來很費事。”他拿著酒瓶端詳著。我放好杯子。


    “喂,你可以開瓶了,”勃萊特提醒他。


    “好,親愛的。我這就開。”


    真是呱呱叫的香檳酒。


    “我說這才叫酒哩,”勃萊特舉起酒杯。“我們應該舉杯祝酒。‘為王室幹杯。’”


    “這酒用來祝酒未免太好了,親愛的。你喝這樣的酒不能動感情。這樣品嚐不出味兒來,”


    勃萊特的酒杯空了。


    “你應該寫一本論酒的專著,伯爵,”我說。


    “巴恩斯先生,”伯爵回答,“我喝酒的唯一樂趣就是品味。”


    “再來點嚐嚐,”勃萊特把酒杯往前一推。伯爵小心翼翼地給她斟酒。“喝吧,親愛的。現在你先慢慢品,然後喝個醉。”


    “醉?醉?”


    “親愛的,你的醉態真迷人。”


    “聽他往下說。”


    “巴恩斯先生,”伯爵說,斟滿我的杯子。“我沒見過第二個女人象她那樣,喝醉了還照樣那麽光艷照人。”


    “你沒見過多大世麵,對不?”


    “不對,親愛的。我見得多了。我見過很多很多。”


    “喝你的酒吧,”勃萊特說。“我們都見過世麵。我敢說傑克見過的不見得比你少。”


    “親愛的,我相信巴恩斯先生見過很多。你別以為我不這麽想,先生。但是我也見過很多。”


    “當然你是這樣的,親愛的,”勃萊特說。“我隻不過是說著玩兒的。”


    “我經歷過七次戰爭、四場革命,”伯爵說。


    “當兵打仗嗎?”勃萊特問。“有幾回,親愛的,我還受過幾處箭傷。你們見過箭傷的傷疤嗎?”


    “讓我們見識見識。”


    伯爵站起來,解開他的背心,掀開襯衣。他把汗衫撩到胸部,露出黑黝黝的胸脯,大腹便便地站在燈下。


    “看見了吧?”


    在末一根肋骨下麵有兩處隆起的白色傷疤。“你們看後麵箭頭穿出去的地方。”在脊背上腰部的上方,同樣有兩個隆起的疤痕,有指頭那麽粗。


    “哎呀,真不得了。”


    “完全穿透了。”


    伯爵把襯衣塞好。


    “在哪兒受的這些傷?”我問。


    “在阿比西尼亞。我當時二十一歲。”


    “你當時幹什麽呀?”勃萊特問。“你在軍隊裏?”


    “我是去做買賣的,親愛的。”


    “我跟你說過,他是我道中人。我說過沒有?”勃萊特扭過頭來問我。“我愛你,伯爵。你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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