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該是個小姑娘吧,”


    “她現在三十四歲。”


    “她什麽時候嫁給阿施利的?”


    “在大戰期間。那時候,她真心愛的人剛剛死於痢疾。”


    “你說得真挖苦。”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隻不過是想把事實告訴你。”


    “我不相信她會願意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


    “咳,”我說。“她已經這樣幹過兩次了。”


    “我不相信。”


    “行了,”我說,“如果你不喜歡這樣的回答,你就別向我提那麽一大堆愚蠢的問題。”


    “我並沒有問你那些。”


    “是你向我打聽勃萊特·阿施利的情況。”


    “我並沒有叫你說她的壞話。”


    “哼,你見鬼去吧!”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從座位上站起來,氣急敗壞地站在擺滿小吃碟子的桌子後麵。


    “坐下,”我說。“別傻氣了。”


    “收回你這句話。”


    “別耍在補習學校時候的老脾氣了。”


    “收回!”


    “好。什麽都行。勃萊特的情況我一點也不知道。這行了吧?”


    “不。不是那件事。是你叫我見鬼去的那句話。”


    “噢,那就別見鬼去,”我說,“坐著別走,我們剛開始吃哩。”


    科恩重新露出笑容,並且坐了下來。看來他是樂意坐下的。他如果不坐下又能幹什麽呢?“你竟說出這種無禮的話,傑克。”“很抱歉。我說話不好聽。但心裏可絕對不是那個意思。”“我明白了,”科恩說。“實際上,你可算得上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傑克。”願上帝保佑你,我心裏尋思。“我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我說出口來。“對不起。”“沒事兒了。好了。我生氣隻是一陣子。”“這就好。我們另外再弄點吃的。”吃完飯之後,我們漫步來到和平咖啡館喝咖啡。我感覺到科恩還想提勃萊特,但是我把話叉開了。我們扯了一通別的事情,然後我向他告別,回到編輯部。


    第六章


    五點鍾,我在克裏榮旅館等候勃萊特。她不在,因此我坐下來寫了幾封信。信寫得不怎麽樣,但我指望克裏榮旅館的信箋信封能對此有所彌補。勃萊特還是沒有露麵,因此在六點差一刻光景我下樓到酒吧間和酒保喬治一塊喝了杯雞尾酒。勃萊特沒有到酒吧間來過,所以出門之前我上樓找了一遍,然後搭出租汽車上雅士咖啡館。跨過塞納河時,我看見一列空駁船神氣十足地被拖曳著順流而下,當船隻駛近橋洞的時候,船夫們站立在船頭搖槳。塞納河風光宜人。在巴黎過橋總是叫人心曠神怡。


    汽車繞過一座打著旗語姿勢的旗語發明者的雕像,拐上拉斯帕埃大街。我靠後坐在車座上,等車子駛完這段路程。行駛在拉斯帕埃大街上總是叫人感到沉悶。這條街很象巴黎-裏昂公路上楓丹白露和蒙特羅之間的那一段,這段路自始至終老是使我感到厭煩、空虛、沉悶。我想旅途中這種使人感到空虛的地帶是由某些聯想所造成的。巴黎還有些街道和拉斯帕埃大街同樣醜陋。我可以在這條街上步行而毫不介意。但是坐在車子裏卻令人無法忍受。也許我曾讀過描述這條街的書。羅伯特·科恩對巴黎的一切印象都是這樣得來的。我不知道科恩看了什麽書才會如此不欣賞巴黎。大概是受了門肯的影響。門肯厭惡巴黎。有多少年輕人的好惡受到門肯的影響啊。車子在洛東達咖啡館門前停下來。你在塞納河右岸要司機開往蒙帕納斯無論哪個咖啡館,他們總是把你送到“洛東達”。十年以後,“多姆”大概會取而代之。反正“雅士”離此很近。我從“洛東達”那些叫人沮喪的餐桌旁走過,步行到“雅士”。有幾個人在裏麵酒吧間內,哈維·斯通獨自在外麵坐著。他麵前放著一大堆小碟子,他需要刮刮臉了。


    “坐下吧,”哈維說,“我正在找你。”


    “什麽事?”


    “沒事兒。隻不過找你來著。”


    “去看賽馬啦?”


    “沒有。星期天以來再沒去過。”


    “美國有信來嗎?”


    “沒有。毫無音信。”


    “怎麽啦?”


    “不知道。我和他們斷了聯繫。我幹脆同他們絕交了。”


    他俯身向前,直視我的眼睛。


    “你願意聽我講點什麽嗎,傑克?”


    “願意。”


    “我已經有五天沒吃東西了。”


    我腦子裏馬上閃過哈維三天前在“紐約”酒吧間玩撲克骰子戲贏了我兩百法郎的事。“怎麽回事?”


    “沒錢。錢沒匯來。”他稍停了一會又說,“說來真怪,傑克。我一沒錢就喜歡獨自一個人待著。我喜歡待在自己的房間裏。我象一隻貓。”我摸摸自己的口袋。


    “一百法郎能派點用場嗎,哈維?”


    “夠了。”


    “走吧。我們吃點東西去。”


    “不忙。喝一杯再說。”


    “最好先吃點。”


    “不用了。到了這個地步,我吃不吃都一樣。”


    我們喝了一杯酒。哈維把我的碟子摞在他那一堆上。


    “你認識不認識門肯,哈維?”


    “認識。怎麽樣?”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人不錯。他常講一些非常有趣的話。最近我和他一起吃飯,說起了霍芬海默。‘糟就糟在,’門肯說,‘他是一個偽君子。’說得不錯。”


    “說得不錯。”


    “門肯的才智已經枯竭了,”哈維接著說。“凡是他所熟悉的事,幾乎全部寫完了,現在他著手寫的都是他不熟悉的。”


    “我看他這個人不錯,”我說。“不過,我就是讀不下去他寫的東西。”


    “唉,現在沒人看他的書了,”哈維說,“除非是那些在亞歷山大·漢密爾頓學院念過書的人。”“哦,”我說。“那倒也是件好事。”


    “當然,”哈維說。我們就這樣坐著沉思了一會兒。“再來杯葡萄酒?”


    “好吧,”哈維說。


    “科恩來了,”我說。羅伯特·科恩正在過馬路。


    “這個白癡,”哈維說。科恩走到我們桌子前。


    “嗨,你們這幫二流子,”他說。


    “嗨,羅伯特,”哈維說。“方才我正和傑克說你是個白癡。”


    “你這是什麽意思?”


    “馬上說出來。不許思考。如果你能要做什麽就做什麽,你最願意做什麽?”科恩思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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